叶惜人忍不住捂着胸口,她应该还是活着的,要不然怎麽会这麽难过?哭了一场又一场。
宰相府
蒋游书房已完全打开,叶长明正废寝忘食,啃着里面各种各样的典籍,以及蒋相与圣上留下的一些随口之言。
他偶尔会提出问题:“蒋相,圣上建议沿用古人之法,将种子与粮食放贷与民,秋收後归还的法子很好,却又有许多的问题……若不能落实于民,执行不当,该如何?”
蒋游眼睛立刻亮起来,看叶长明的眼神欣赏,极为满意。
“我想过,眼下流民遍地,若是严小将军收复失地,流民发还原籍,必要给他们粮食与种子,乃至耕牛丶锄头才能尽快回复生机。”
蒋游几步上前,为他解释:
“所以,此次春闱朝中必选派一些真正的实干官员送往各地,赈灾抚民,亲力亲为,但这其中仍有些问题需妥善处理,你可有好法子?”
叶长明这人胆子向来很大,想了想回答:“若只是这两年,当还可以,这些官员去往各地之後,如何与原本的官员丶老吏协作,又要如何监督,我确实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你说。”蒋游忙道。
他坐在叶长明身侧,就想将他放在膝盖上的画卷拿走,被叶长明拦住,摇了摇头,“老师,这画就放在这里,若是离了身,我心里不踏实。”
蒋游微顿,到底没有多问。
两人围绕着安置百姓丶恢复春耕乃至变法聊了起来,忙着就顾不得难过,叶惜人扯了扯嘴角,总算是稍微放心。
然而,没多久,突然有人进来禀告:“蒋相……赤盏兰策病发了!”
蒋相一怔。
半晌,他感叹:“他终于熬不住了。”
叶惜人闻言,快步赶往北燕使馆,想去看着赤盏兰策咽气,三月初八那一日,他就应该病发而亡的。
但大概知道大梁人要他尸骨做什麽,赤盏兰策不甘心,竟又活生生撑了三日有馀!
叶惜人离开书房时,听到身後蒋游郑重问:“长明,大梁沉疴积弊,变法非一日之功,若不想苦了百姓,就要用十年丶二十年,乃至几十年去变,你可担得起?”
“我愿竭尽所能。”
北燕使馆
叶惜人没想到,再见赤盏兰策时,不过几日,他就已经瘦脱了形,脸颊凹陷,头发凌乱,衣衫潦草,唯有一双丹凤眼,依旧亮得吓人。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睁着眼睛,里面满是不甘与恨意交织。
他真的不甘心啊。
只要还活着,他就不能停止思考破局办法。自绝?与心疾病发而亡没什麽区别,同样能诊出他的病情,况且,旁边有人一直看着他。
为活下来,他不敢再有任何激烈的举动,这不大的屋子里面,四面紧闭,唯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还能透光,他就在这床上躺了三日多,没寻到任何出路,一点也无,所有手段用尽。
那应昌平与徐成丶闫霜三人,轮值看着他,不错眼。
但他们都把自己当成聋子丶瞎子丶哑巴,无论他说什麽丶如何搭话,他们都安安静静,不肯吱声,自然不会中了他的盘算。
屋里没有蜡烛,他们怕他烧掉自己,毁尸灭迹。
“不甘啊……咳咳……”
赤盏兰策呛咳两声,感受着呼吸越来越弱,他不想死,只要他活着就还有希望,只要淮安渠北燕大捷,他即便死了,王帐也不会乱。
他想等到消息,可他已经等不到了。
人生的尽头,他这位赫赫有名的北燕圣子,注定安安静静死在这狭小的屋子里面,断送他所有的传奇与辉煌。
没有挥斥方遒,没有得偿所愿後笑着赴死,更没有看到北燕攻入南都,甚至不能点起一把火,潇洒地将自己烧个干干净净……
他就这麽安静丶寂寥地倒在这里,用尽全力,活了三日又八个时辰。
门开了,守着他的应昌平出去叫人。
用尽最後的力气,赤盏兰策大喊:“天不佑我,天不佑北燕!”
他想要站起,却只能无力地从榻上跌落下来,鲜血涌出,心疾发作导致面色青紫,呼吸几近消失不见,额头青筋跳动,浑身抽搐……
他撑着力气往北边窗户爬去,想要再看一眼……他的北燕。
然而,手脚并用,也只艰难往前挪动些许,就失了呼吸。
苍白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中只剩最後的华彩,两行泪滑入鬓发,他看着窗户方向,听着耳边的风声,嘴角一点点扬起。
这根北燕逐鹿天下的策杖,今日是彻底断了。
终究是虚幻一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