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泡面吗?”话音刚落,尹昭就发现这一问全无必要,推车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款式的泡面,让她挑来挑去,难以抉择。
“仙女也吃泡面?”韩慕柏打趣她,拿了碗泡面递给她:“这个牌子好吃。”
“坐火车不就是应该吃泡面?”尹昭掏出手机买单。
“我去帮你泡。”韩慕柏抢着把尹昭按在桌上,去了茶水间。
再回来时,尹昭低垂着头,纤细脖颈被光晕拓印出寂寥弧度,笔滞于半空,几缕碎发垂落下,遮去她的神情。
“那你们就在学校里住了两个月?後来有热水洗澡了吗?”韩慕柏放下泡面,纸碗重重磕在桌上,动静有点大,尹昭的发呆让他无端心慌,就想扯回刚刚的话题。
“你忘了那年夏天滇南发生什麽了?没有两个月了,只一个月出头吧。”尹昭轻轻摇头,情绪还没走出低落:“七八月正是雨季,连绵不断地下雨,但也等来了一两个大晴天,大家抓着机会洗了澡……”
韩慕柏以为尹昭会讲很多她和周牧白的事,但半天闲聊里,尹昭只提到了周牧白两次。
一句是,我就是在火车上认识了牧白,他们去爬乔朗峰,顺路陪我们一程。
一句是,牧白他们第一次爬乔朗峰没成功,就又回来禾洛村休整。
尹昭讲的,更多是关于哈巴乡第五小学和禾洛村的事。
讲火车换大巴再换中巴最後换成面包车在山里越野,二十多件行李被粗绳网兜捆在车顶,车身晃个没完,也不耽搁司机爬山。
讲第五小学刚建了新教学楼,是方圆十里最好的楼,校长把空教室腾出来给他们当宿舍,刚用蹩脚的普通话介绍完,门里就涌出无数扑棱蛾子。
讲班上隔三差五就不来上课的小朋友,他们骑着摩托车去家访,本想找家长讲讲教育的重要性,却跟着村民放了一天的羊。
讲两条板凳和一张门板搭成的床突然有一天塌了,索性就去爬山看月亮等流星,借了睡袋在帐篷里住了整晚,听风吹过山野。
韩慕柏去过禾洛村,但只在村民家里暂住过一晚,他与那个村落并没有过多交集。
尹昭给他讲述的禾洛村。
有炊烟升起,有牛羊遍野。
有落不完的雨,有一天就晒干大地的晴日。
有硬邦邦的顽固方言,也有淳朴的别扭普通话,有村民追着骂小屁孩不学习,也有半大小夥躺在草堆上满是期待地说上完暑期课下个月就去城里打工了。
暮色已近四合。
太阳一寸一寸沉入远方的青山之後,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尽头拉出一道橘红色光带,又一点点被幽蓝吞没。
韩慕柏望着尹昭。
落日馀晖浸溶着她的面容,温柔得似一片云霞,忽而明白尹昭不填表是对的。她回到禾洛村建一栋民宿,或许不只为了周牧白,也为了她记忆里的禾洛村。
*
列车在晚上十点准点熄灯。
漆黑与安静同时降临。
尹昭换去了中铺躺下,半倚在枕头上看手机,亮着一盏床头小灯,方便韩慕柏洗漱回来好找到她。
列车穿山越岭,信号时有时无。
她攒了一些工作信息要逐一回复,包括沈宥在上午发来的短讯。
沈宥:「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尹昭:「不确定,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如果需要接,我再和你说。」
韩慕柏回来了。
他弓起背看她,手臂不自在地动了动,似想帮她掖一掖被角,最後只轻声讲:“晚安。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快到宗古了。”
“晚安。”尹昭按下熄屏,把手机搁在枕头下,躺进被子里阖上眼。回忆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她很困了。
韩慕柏擡手帮她关了床头夜灯,放轻了动作,坐进对侧下铺,取出电脑开始梳理起白天的信息与灵感。
尹昭翻了个身。
她希望自己赶紧睡着。
梦里,或许她能回到另一个黑夜。
梦里,是另一个缓慢沉寂的黑夜。
列车独行于空茫大地,车轮哐当压过冷硬铁轨,夜风吹来无尽无眠的孤独怅惘,她在被吞没之前,看见他燃起的火把。
周牧白:「上铺的小姐,怎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吗?」
周牧白:「列车熄灯太早了,正好我也睡不着,想不想聊会天?」
周牧白:「你平时这个点在做什麽?」
尹昭睡着了。
枕头下的手机轻微震动,八年後的这个黑夜里,也有短讯到来。
沈宥:「好。返程的票订了吗?」
沈宥:「今天忙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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