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序直起身,缓缓答道:“学生方见寺中香客渐稀,便知是有贵人将至。”
孔夫子闻言更是欣慰,转而看向他牵着的小丫头,笑容更加和蔼:“这就是玉丫头吧?一晃眼,都长这麽大了,出落得越发灵秀了。”
小黛玉对孔夫子只有些模糊印象,但见哥哥如此尊敬,也知是极重要长辈,立刻乖乖巧巧地敛衽行礼,声音清脆:“见过夫子。”
孔夫子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哈哈,好,好,果然还是听你们喊我夫子最是顺耳舒心!”
笑罢,他弯下腰,对黛玉伸出手:“玉丫头,让你哥哥去那边亭子里见个人,老夫先带你去那边暖阁里吃盏蜜茶,看看梅花,可好?”
黛玉擡头看向栾序,见栾序微微颔首,便乖巧应道:“好,谢谢夫子。”
孔夫子便牵起黛玉的小手,朝着不远处的暖阁走去。
栾目送他们走远,这才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梅林深处那座四面垂着厚厚挡风布幔的凉亭。
亭外守着几名气息沉凝的侍卫,见他走近,便上前一步,欲要例行搜身检查。
忽亭内却传来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
侍卫立刻收手,恭敬退开。
候着的内侍也连忙上前,为栾序掀开厚重的布幔。
栾序缓步走入亭中。
亭内燃着银丝炭,温暖如春,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
他擡眼便见,石桌旁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正是三年未见的皇帝。
三年时光,皇帝似乎苍老了许多,眼角眉梢刻上了更深的皱纹,眼神虽依旧锐利,却难掩深处的疲惫。
也是,他三年前方接任帝位,继位时已年过五十,如今不仅要操劳国事,更兼要与太上皇及各方势力周旋,岂能不心力交瘁?
栾序在打量皇帝,皇帝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见他身量抽高,面容长开,那眉宇间的沉静气度与俊朗轮廓,愈发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这孩子倒真沉得住气,他不开口,他便也不开口,就直愣愣地朝他行礼。
皇帝先忍不住好笑地开口道:“怎麽?看了半天,连声父皇都不愿喊?”
“父皇。”
栾序从善如流,依言唤了一声,随即端坐在皇帝下首的石凳上,看向这位苍老了许多的帝王。
皇帝听得这一声父皇,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对于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他无疑是喜爱的。
甚至远超後宫那些皇子。
全因栾序没有母族势力,故无须他日夜提防,而栾序所能依靠者唯有他这个父皇,便不怕他会生出二心。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展现出的惊世才华,单是九岁的桂榜解元,已然吸引了朝野上下无数目光。
现在已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押注,赌他明年春闱能再夺会元。
他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少年,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些许,缓开口:“序儿,若你能入殿试,朕便许你明年的金榜状元,同时,”
他顿了顿,目光紧锁着栾序:“朕会昭告天下,说明你乃是朕流落在外的五皇子,让你认祖归宗,你可做好这个打算了?”
栾序听完,适时地垂下眼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地慌乱与无措,仿佛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然後才缓缓擡起头,声音紧绷:“儿臣,多谢父皇厚爱。”
自从认识他,还是首次见他如此慌张脆弱。
皇帝这才猛地惊觉,眼前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归根结底,也不过才是个九岁的孩子。
即便再如何聪沉稳早熟,骤然面对如此重大的身份转变,又岂会真的毫无波澜?
这让皇帝産生了些许怜悯之心,他放缓了语气:“好孩子,别怕,有父皇在,有你老师在,我们都会支持你,你只需安心读书,准备春闱,其馀诸事,自有父皇为你安排。”
皇帝心中自有盘算。
如今他与太上皇明争暗斗日趋激烈,以致国本久悬。
中宫皇後无所出,诸位皇子论理皆为庶子,谁也没比谁更高贵。
大皇子早已倒向太上皇丶二皇子母妃出身武将丶三皇子背後是千年的世家丶四皇子生母乃蒙古王女,他本人也知无缘大统早早便投靠了三皇子蛇鼠一窝。
如今栾序的出现,正好能打破原有的平衡,搅动僵局,让他有机会浑水摸鱼,培植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栾序何等聪慧,又岂会不知皇帝急于认回自己的真正用意?
皇帝,实在太缺少属于自己的班底了。
他当即起身,撩袍跪下,行大礼,声音坚定:“儿臣,愿为父皇肝脑涂地。”
亭外,风雪似乎更急了些,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将红梅枝头都压弯了些许,天地间一片苍茫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