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返回地面的漫长通道里,哈涅尔一直紧紧攥着那本皮质笔记本。
指节因用力而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封面的皮革里。
地下空间的景象——那座白骨堆成的小山、那些切割整齐的骨骼、那些破碎的人类衣物——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与另一幅画面重叠交织。
那是他与法兰茜斯卡·芬达贝尔唯一的一次会面记忆。
哈涅尔记得她穿着银线刺绣的深绿色长裙,金如瀑布般披散至腰际,头顶戴着简单的月桂枝叶编成的头冠。
她的美是凡脱俗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精灵特有的优雅韵律。
当哈涅尔出现时,法兰茜斯卡那双翠绿色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眼神中带着真诚的好奇。
但现在,手持这本记录着黑暗实验的辛达语笔记,哈涅尔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将自己对中土精灵的认知——那种历经千年沧桑仍保持神圣性、坚守古老誓约、与人类并肩对抗黑暗的高贵种族——投射到了这个世界的精灵身上。
他忘记了,或者说,他从未真正理解特莉丝和杰洛特反复提醒他的那个事实:
在这个世界,精灵不是受尊敬的长生种。
他们是失落者,是流浪者,是被人类挤压到文明边缘的残存者。
在中土,精灵可以选择隐居萝林的黄金森林,或驻守幽谷的智慧殿堂,或在灰港等待西渡的船只。
他们拥有自己的王国、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尊严。
但在这个世界呢?
根据特莉丝的描述:精灵的城市被人类攻占,圣地被亵渎,族人被迫躲进多尔·布雷坦纳这样最后的庇护所,或是隐姓埋名混迹于人类城市。
他们每日面对的是歧视、压迫,甚至屠杀。
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了数百年的精灵,还会保持中土同族那种高贵与骄傲吗?
法兰茜斯卡的美丽与优雅,她的谈吐与智慧,难道不能是一种伪装?
一种在残酷现实中生存下来的必要面具?
哈涅尔的手指抚过笔记本封面上那两个隐约的压痕——那是签名印章留下的痕迹,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下面印着什么:法兰茜斯卡的徽记,以及那个神秘的“s”。
如果他的推测正确,如果法兰茜斯卡真的参与了强兽人的制造实验,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位看似为精灵权益奔走的美丽女王,正在用最黑暗的手段,最亵渎的技艺,试图创造一支足以对抗人类王国的军队。
而代价,是堆积如山的人类骸骨。
通道尽头出现了光亮。
出口到了。
哈涅尔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仔细扣好纽扣。
他必须保持冷静,必须小心行事。
现在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尤其是在席儿·德·坦沙维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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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的午后阳光刺眼而温暖,与地下腐臭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临时指挥点周围,柯维尔的士兵们正在忙碌:运送伤员,搬运怪物尸体,加固封锁线。
席儿站在一张铺着地图的临时桌子前,正与几名军官低声交谈。
看到杰洛特和哈涅尔走出下水道入口,席儿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睛扫过他们。
她的目光在哈涅尔微微鼓起的外套口袋上停留了一瞬——很短暂,但哈涅尔捕捉到了。
“收获如何?”席儿问,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杰洛特简要汇报了现:废弃的实验室,白骨堆积区,失效的传送法阵。
他没有提及笔记本——哈涅尔在返回路上已经和他简单交流过,两人达成了默契:暂时保密。
“没有活体?没有新的线索?”席儿追问,眼睛盯着哈涅尔。
“实验室已经废弃了一段时间,”哈涅尔回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强兽人可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但我们在里面现了一些……文字痕迹。可惜被破坏了,看不清楚。”
这是半真半假的谎言。
文字确实有,但不是在墙上,而是在他口袋里的笔记本上。
而且清晰可辨。
席儿微微眯起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哈涅尔觉得她看穿了自己的隐瞒。
这位女术士的洞察力深不可测,她能在政治漩涡中周旋数百年而不倒,绝非易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