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监察司时,暮色已染透飞檐。
沈同真与季舒玄分别后,直奔司内书库而去。
半柱香后,随着陈风的籍录卷宗入手,沈同真也查阅起了被磨得毛的纸张,只见泛黄的宣纸上用小楷记着。
“陈风,东林书院生员,籍贯杨州,父早亡,随叔父生活……”字迹工整得过分,像块毫无瑕疵的玉佩,反而让人生出凿痕之感。
案头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他将卷宗往檀木桌上一磕,青铜镇纸压得纸角翘起,露出页脚处墨迹浅淡的批注——“无门派师承”。
指尖划过那行字,他忽然想起破庙里陈风苍白面容下暗藏的挑衅,还有那缕转瞬即逝的魔气,像条滑入阴影的蛇。
随即便写上了一条新的批注——“疑似魔修传承者”。
也就在此时,值夜的小旗官捧着漆盒跨入门槛,盒上朱漆贴着沈家特有的缠枝纹封条,蜡印未干,泛着温润的红。
“大人,镇江城快马递来的书信。”
沈同真目光从卷宗上移开,落在那漆盒之上,神色微微一凛。
他抬手,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向小旗官,声音沉稳道。
“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小旗官双手接过银子,分量不轻,他忙不迭行礼,退出房间,脚步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几晃。
此时,沈同真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缠枝纹封条,触感粗糙,带着岁月摩挲的痕迹。
他沿着封条边缘,轻轻揭起,动作谨慎得像是在拆解一件精妙机关。
蜡印断开,出细微“啵”的一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掀开盒盖,一封家书静静躺在盒中,宣纸质地,透着几分古朴。
他抽出信笺,展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是父亲沈玄的笔迹,力透纸背,写着。
“吾儿安好,回家一趟。”
短短几字,却让他心头一紧。
父亲向来沉稳,若非家中有急事,断不会如此急切传信。
想到此,沈同真不在犹豫。
月过柳梢时,沈同真已换了身青布长衫,骑在一匹踏雪乌骓上。
沈同真双腿轻夹马腹,踏雪乌骓嘶鸣一声,扬蹄奔出监察司后巷。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泛着清冷的光,马蹄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脆,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弦上。
出城的路两旁,槐树影影绰绰,像是无声伫立的卫士,又似隐藏在暗处的窥探者。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小时候,那座位于镇江深处的宗祠。
宗祠里弥漫着庄严的气息,檀木供桌上常年供奉着先辈牌位,牌位前的长明灯闪烁不定,似随时会熄灭。
每至初一、十五,他和父亲都要齐聚于此,行那庄重肃穆的祭祀之礼。
年幼的他,总是满心敬畏,抬眼望着高悬的匾额,“承祧守正”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在昏暗光线下透着莫名的威严。
记得有一回,他因贪玩误了祭祀时辰,被父亲罚跪在宗祠内。
那夜,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墙上先辈们的画像在光影中似有了生命,眼神仿若都在责备他的失仪。
他吓得瑟瑟抖,却不敢挪动分毫,直至夜深,父亲才踏入宗祠,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一句斥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彼时,他还并不明白那宗祠对于父亲的意义,只觉是个庄重压抑的所在。
随着年岁渐长,知晓了镇江沈家与赵郡沈家的一些密辛,才明白那座宗祠承载的,是历代先祖的传承亦是一个久违的公道。
不知不觉,已至镇江城外。
城墙上的灯火星星点点,像夜空里低垂的星辰。
城门处,值守的士兵瞧见有人深夜策马而来,立刻警惕起来,长枪一横,喝问道。
“何人深夜进城?”
沈同真放缓马,从怀中掏出锦衣腰牌,在月光下晃了晃,朗声道。
“有急事归家,还请放行。”
士兵看清腰牌上的文字,立刻收起长枪,恭敬行礼。
“原来是沈大人,得罪了,请进城。”
城门缓缓打开,“吱呀”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