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鸣接住,低头看了眼。
那些微微发颤的字,明显来自一个虚弱无力的将死之人——
吾弟亲启。
见此信,我已离世,勿念。
遥想人生二十年载,爹娘嫌我女儿身,兄长卖我自由身,唯你纵无血缘,待我胜过至亲。
试问世间男儿万千,几人能言:女子苦非女子错,世道万难加身,清白凭人捏造,苍天何曾睁眼?
唯你对我言之至此,予我自尊,教我自爱。
也唯你最为难舍,万语千言道不尽,故写书信数封,托人保管,嘱托隔段时间寄你,好让我之死讯晚些到你手里,少些伤心。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书信散尽,你终会得此遗书。
唯望吾弟届时勿伤,勿念,一生顺遂,福泽永佑。
绝笔。
玉彤。
“所以那些信,最后成了欺骗我的手段?”
郭磊看着孟三娘,一时间啼笑皆非,“让我猜猜看,姐姐病死后,那个疯女人和你都要用她的身份谋取私利,她负责扮演我姐姐,你负责将剩下的信分批寄给我,让我相信她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那个疯女人觉得可以完美伪装我姐姐了,于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来到我身边。之后,她利用我青鸾卫的身份做事,又设计了一出她被北狄挟作人质的假象,让我为了她背叛大楚,协助北狄成事,对吗?”
“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在骗我!”
郭磊急促地喘气,脖颈紧绷,全身发抖,拖着一副残躯朝苏元鸣爬去,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将姐姐还给我。”
苏元鸣轻叹一声,将遗书递给了郭磊。
郭磊急忙用残缺的手臂颤巍巍接过遗书,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泪水一下子绝了堤:“对不起,是我蠢笨,是我没有发现,如果我早一点赎你出来,如果……”
时亭将一块玉佩拿出来,摩挲了下,让北辰还给郭磊,道:“葛大人的遗物里,这块玉佩被保存得很好。”
那块玉佩很小,雕的是葫芦,所用玉料很差,还蔓延着许多裂缝,属于在帝都送出去都没人要的物件。
但郭磊只看一眼,就已经泣不成声。
那是葛韵送给他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严桐也有。
苏元鸣也认识那块葫芦玉佩,感慨道:“葛大人是真把你们当儿子养的,那怕你背叛大楚,他作为大楚官员必须大义灭亲,但作为你的师父,他将你的东西偷偷藏起来,睹物思人,但你……”
“但我杀了他。”
郭磊看着北辰手中的葫芦玉佩,没有勇气接过来,“我以为,七年前我是要在师父和姐姐之间二选一,实际上,那不过是场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
时亭边落笔于供词之上,边字字锥心道:“你心里一直知道,你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也清楚他对你和严桐并没有厚此薄彼,但从你七年前选择背叛大楚的那一刻起,就只能去恨他,怨他,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我说的对吗?”
郭磊再无反驳,低头闭上了眼睛。
时亭知道差不多了,但并不主动开口问话。
半晌,郭磊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没有了癫狂和不屑,只有心如死灰,还有逼迫自己直面真相的从容。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交代,但有一个条件,我要亲手了解这个老畜生。”
郭磊看向孟三娘,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杀意,“这个老畜生口口声声说愧疚,但我比谁都知道她的德行,她在姐姐生病的时候,想必不仅仅是不管不顾,而是轻则打骂发泄,重则逼迫接客,我能想象姐姐在弥留之际过的什么日子。”
孟三娘赶紧爬向时亭:“时将军!你说过的,如果我配合,你就给我条生路!而且我也是苦命人啊,我是被丈夫卖去青楼的,当时我还怀着三月的孩子啊。”
时亭低头看着头发散乱的孟三娘,觉得像是在看一只穿了锦袍的伥鬼,直言:“你的苦难值得同情,但没法为你拐卖妇人孩童,逼良为娼做借口。”
“而且,当年给玉彤看病的大夫还活着,他已经交代,玉彤的病本不致死,是你要买她的命。也就是说,就算你口中的那个疯女人不来,你也要杀了玉彤。”
郭磊愣愣看向孟三娘,不解问:“为什么?”
孟三娘大抵是知道没人会放过自己,也不装了,癫笑道:“她和我一样,明明都是青楼的妓女,就该一起烂在那里!她凭什么让你赎她?而且她就算出去了,又是什么清白之身,谁会娶她?一个……”
“人的清白从来不在罗裙之下,无论男女。”时亭截口打算孟三娘的话。
下一刻,郭磊用残躯积蓄力量,全力撞上孟三娘,直接将人砸在后面墙壁上,脑袋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鲜血死溅,当场没了性命。
整个过程,无人阻止。
察觉到孟三娘没气后,郭磊也顺着墙壁滑倒。
刚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劲,是强求而来的回光返照。
“接下来我要说的线索,除了和北狄刺杀师父有关。”
郭磊深深看向案几后的时亭,长叹一气,“还与当年的北境兵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