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一点五十,林弈提前十分钟到了他那间位于僻静街角的私人录音棚。阳光很好,斜斜地铺在街道上,空气里有种懒洋洋的暖意。
他打开门,走进控制室,一股混合着电子设备淡淡气味和旧地毯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先按习惯检查了一遍设备,推子、旋钮、指示灯,确保一切正常,然后才在控制台前坐下,调出《泡沫》的最终版伴奏,让它在硬盘里静静等待。
做完这些例行公事,他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细缝——街道上车流稀疏,午后的阳光有些过于明亮,甚至刺眼,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
两点整,门铃响了。
林弈走过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他愣了一下,目光定在门外的人身上。
站在那里的陈旖瑾,和上周见面时很不一样。这种不同并非衣着风格的巨变,而是一种整体氛围的、精心的调整。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棉质,颜色像被水洗过的晴朗天空。
裙摆停在膝盖上方一掌处,恰到好处地露出她纤细笔直、肤色白皙的小腿。
裙子是修身的剪裁,并不紧勒,却温柔地贴合着她年轻的躯体曲线——胸部不算特别丰满鼓胀,但形状美好圆润,像安静栖息的白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腰肢收束,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再往下,臀部勾勒出圆润而挺翘的弧线,在裙料下绷出青春的张力。
她的长没有像平时那样随意扎成马尾或丸子头,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尾带着精心打理过的微微卷曲,垂在锁骨和胸前。
脸上化了淡妆,粉底均匀了肤色,睫毛膏让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更加醒目,嘴唇涂了浅浅的樱花粉色,莹润着光泽。
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那个穿着休闲衫、素面朝天的她,要精致、柔美得多,仿佛一朵从青涩蓓蕾骤然绽放的花。
“叔叔。”陈旖瑾轻声打招呼,声音比平时低一点,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努力压制的紧张。
“进来吧。”林弈侧身,让出通道。
她从他身边走过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清甜的洗水香气,混合着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他关上门,将那个过于明亮的午后隔绝在外。
陈旖瑾走进控制室,脚步有些轻。
她把手里的帆布包放在那张深色皮质沙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拘谨,仿佛在控制自己的幅度。
她的目光在熟悉的房间里扫了一圈,控制台、屏幕、音响、沙……最后落回林弈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快移开。
“你今天……”林弈开口,话到了嘴边,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种微妙的变化。
说她漂亮?
似乎太轻浮。
说她正式?
又显得刻意。
“打扮了一下。”陈旖瑾接过话,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练习过的弧度,但眼神里有些闪烁,“毕竟是来录歌的,想……更正式一点。”她用了“正式”这个词,试图为这身显然经过精心搭配的衣着找一个合理、不越界的理由。
但林弈能感觉到,这身打扮的意义远不止于对录音场合的尊重。
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种精心的准备。
为了这次见面,为了见他,而做的准备。
裙子、型、妆容,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什么。
“坐吧。”林弈指了指沙,自己则走到宽大的控制台前,在那张工学椅上坐下,试图用专业的姿态拉开一点距离。
“《泡沫》的完整版我已经做好了,你先听一遍伴奏,找找感觉,熟悉一下结构和情绪起伏。”
“好。”陈旖瑾在沙边缘坐下,双手交叠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坐姿端正得甚至有些僵硬,像个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背脊挺得笔直。
林弈不再看她,手指在控制台上移动,按下播放键。专业音响里,《泡沫》的完整伴奏流淌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和上周那个粗糙的demo相比,完整版的编曲如同被精心描绘的画卷,层次丰富了许多,情感铺垫也更加绵长。
前奏依然是那段清澈而孤独的钢琴,但仔细听,背景里加入了极其细微的环境音效——像是水滴从极高处落入平静潭水中心的“叮咚”声,空灵而寂寥;又像是无数细小泡沫在阳光下接连破裂时,那几乎不可闻的、清脆又虚幻的“噗噗”轻响。
进入主歌后,弦乐声部像晨雾般缓缓铺开,低沉而哀婉,鼓点则轻而克制,如同遥远的心跳,为即将进入的人声留出了充足的空间和情绪铺垫。
陈旖瑾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她听得很认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不再交叠,而是轻轻抓住了自己的裙摆。
她的侧脸在控制室柔和的、偏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皮肤细腻,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仿佛在默默跟唱,或是在咀嚼歌词。
林弈隔着控制台的玻璃看着她,忽然想起上周她唱完歌后,转身时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那时候的她,脆弱得像一件名贵的薄胎瓷器,让人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生怕震落她更多的泪珠。
而现在,她坐在这里,穿着这条精心挑选的浅蓝色裙子,化了淡妆,长披肩,看起来比上周那个哭泣的女孩要成熟、镇定许多。
但林弈知道,或者说他感觉到,那层表面的成熟与精致,只是一层薄薄的糖衣。
糖衣之下,她的内心,依然住着那个在情感上渴望依托、害怕孤独与抛弃的女孩。
那份脆弱,只是被暂时收纳了起来,并未消失。
伴奏播放完毕,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控制室里陷入一种被音乐洗礼后的、更深的寂静。只有设备指示灯在幽幽闪烁。
陈旖瑾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仿佛还沉浸在旋律的余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