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商斯有就洗耳恭听,做好一个情绪的出口,并不过问那年发生的事件真相。就像郁友明说的,她不肯说有自己的道理,愿意讲了,终究会有一天向他打开心扉。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我之前只跟你说我妈妈犯了个大错,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她出轨了。”她说话时语气很平静,眼睛亮亮的,可比天上的寒星,“他们很默契地瞒着我,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两人都出了事,老师找到还在琴房练习的我,通知我赶快去医院。”
“那天也像这样下着雨,一堆人乌泱泱地挤在抢救室外面,要我给个说法。那时候我真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们谩骂、责备,什么都说不出口。”
“后来警察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从他们的短信和邻居的证词推测,是我妈妈出轨了江烈的爸爸,被我爸爸发现了,他一时接受不了,扬言要杀了他们,在我集训期间两人大吵一架,我妈妈投奔江烈的爸爸想要躲一阵子,我爸知道了以后就开车去追,因此发生了车祸,两死一重伤。”
说到这里,朔风呼啸着打了个卷,将她发丝吹到脸上,又被郁雪非拨开,仿佛揭掉一层假面,露出本真的那个她,“你别看现在我爸爸看似没事人一样,其实他腿断了,是安的假肢,一手经营的酒厂也没了。我们家当年是林城第一批住上别墅的人,但是出事后该卖的卖该抛的抛,就剩下现在这套老房子。人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能从灾害中幸存的人,多半都披着满身的伤疤,他是失去了腿,我呢,一到雨天就偏头疼,还对那些骂声过度敏感,因为我不能接受妈妈当了第三者,也不能接受我成为第三者的女儿。”
所以她的冷静与通透也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创后的应激反应。
从十几年的公主梦中惊醒,在还未长成的年纪担起重任,历经过这样的打磨,她才从璞玉变成一尊睥睨众生的神像,作为旁观者看遍这滚滚红尘。
即便如此,她依旧富有慈心,在克制之余最大程度地保护着心底的温柔,就像孤高的月亮,无法触及,却不吝啬皎皎的辉光。
他越过伞沿朝外看,雨已经变小了,就算不打伞也不会淋湿。只是空气还冷着,寒意侵入体内,刻骨铭心。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郁雪非家楼下。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就送到这里吧,今天占用你这么多时间,回去早点休息。”
商斯有却岿然不动,抬腕瞥了眼时间,呵出口白雾,“快零点了,不等等看个烟花?”
哦对,今天可是跨年。
郁雪非对这些虚无的仪式没有太多感触,考量到他这趟来出人出力地忙碌,加之这几日来早已消了气,便没有拒绝。
零点将至,天空升起一簇簇烟火,迅速绽开,像是夜幕中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裂痕。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他们始终不发一言,就这么沉默着看过零点天空中最盛大的一幕焰火,过了数分钟,那些葳蕤转瞬即逝,在零星几发绽尽后,又迅速归位宁静。
似繁华落尽。
似絮果兰因。
“雨停了。”他伸手去接,却没有雨滴,收回手时,顺势撤了伞,“这下,我是真的可以回去了。”
郁雪非定定地看了他下,一颗心动摇得厉害,“都到家楼下了,你原不必陪我等这场雨。”
“你只说不必,又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他笑得温和,“非非,烟花很好看,我没意识到雨还没停。”
那些事,他不介意。
如果真要掰开揉碎了说,他的来历或许比郁雪非更跌宕不堪。可是生命不能只沉湎于过去,如果因为想要避雨而错过一场漂亮的焰火,焉知不是遗憾。
郁雪非唇瓣翕动,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有他身后无尽的长夜,忽然有些泪涌。
正如她知道母亲所作所为应该遭受憎恨,却又忘不掉那些被她教引、疼爱的瞬间。
对商斯有的情感也相类,她恨他的控制,却又无法不被他的心打动。
只是他们都不懂真正的爱,那些自以为是的感情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心动藏匿在许多不起眼的时刻。
譬如眼下。
声控式楼道灯早已熄灭,万籁俱寂中,最亮的是他那双眼。郁雪非第一次不再觉得它深邃晦暗,望不见尽头的反面是,它也足够包容。
或许在决定向他吐露过去的时刻,她就已经决定,要将命运的一部分留白赠予他,任他提笔落墨,此后无论悲喜离合,都由他注脚。她不后悔。
想清这些后,郁雪非莞尔笑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还没确定。”他诚恳道,“我一直在等你跟我一起走。”
“如果我没打算跟你走呢?”
“那我就一直等。”
郁雪非又似喟叹,“商斯有,为什么就非得是我呢?”
不同以往的是,她并非拷问缘由,正相反,带着一点无奈的嗔怪——你明知我并非善类,却仍要孤注一掷,那我们就下完这局棋。
商斯有没有回答她,只是上前半步,低了点头,轻轻吻住她的唇。落点很轻,如羽似风,却让她的心为之颤栗须臾,酥麻感久久不散。
缱绻的吻后,他用一个问赓续前话,“你还记得栖霞山庄么?”
郁雪非眨眨眼,思虑几度,总算从脑海里拾回一段记忆,“许久以前,我去那边表演过一次。”
“对,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还记得吗?你问我,菊篱怎么走。”
原来是那时。
她在恢弘的庄园里迷了路,好不容易遇见一人,便急匆匆地问了嘴,却没注意看他的模样。
难怪,见他第一面觉得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你从那时候就……”
“没错,我的确是第一眼就记住了你,之后辗转打听,才知道你在这个乐团演出。大概有小半年,你的每场演出我都看,但我都在观众席上,也不曾为你送花,所以你没认出我——不过那大概是你太忙了,别人忙着收花合影的时候,你总是神色匆匆地离开,连一丝空暇时间也不肯留。”
他说着,自嘲地笑笑,“我给你买过许多花,却都没能在演出后送出去,直到我寻到那把琵琶。”
小叶紫檀琵琶,原是一个收藏家的珍藏,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到手,第一时间便送到乐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