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置喙你们的往事,但也做不到劝他原谅。现在我很感激,至少您没有当面与他相认,不然他只会更痛苦。”
说完这番话,郁雪非用冰冷的指尖去触关门键,“我言尽于此,裴老师,我们还是别再见了。”
裴秋芷讷讷无言。
轿厢门徐徐向中间合拢,女生清冷又淡漠的脸越来越窄,最后完全消失,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裴秋芷说不上是什么心绪,但相比自己的掩耳盗铃、自以为是,显然她更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平时总是温和娴静的女生,这一刻像是他的骑士,披坚执锐,毫不胆怯。
她该庆幸,即便无法弥补自己的遗憾,可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子,拥有了一个懂他的爱人。
*
返程的飞机是头等舱,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郁雪非并没怎么睡着。
林秋实提前帮她联系到樊姨,落实好了到京后一切接应工作。
依旧是老马来机场接她,然而大抵是颓势难掩,这位健谈的司机一路上也并无多话。
因为叶子凋零落尽的缘故,冬天的北京很容易显得荒芜,车辆穿梭过畴昔熟悉的皇城街巷,郁雪非心头却升起一丝物是人非的悲怆。
她离开时几乎什么都没带,回来也只有一只小行李箱。至于其他的东西,她交代了于小萌帮忙收拾打理,轻装上阵回国,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理的负担一般。
年底气温低,却依旧是干冷,相比多伦多动不动就下一场大雪的天气,算得上温和。
郁雪非站在那间熟悉的院落门前,深吸一口北京干燥的冷空气,种种旧事浮上心头,莫名惹人眼红。
“郁小姐,屋外冷,快进来吧。”樊姨出来应门,看见她,也没藏住声音里的哽咽,“乔小姐、叶先生、孟先生他们听说您回来,早早在家里候着了。”
当初不辞而别,郁雪非对乐团和商斯有都有交代,偏偏这些朋友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曾想他们不计前嫌,还会在这关头相聚于此。
她鼻酸得厉害,眼角溢出湿意,又飞快抹去。
如她第一次来这座院子一样,绕过汉白玉照壁,由抄手游廊往里走,穿过竹影掩映的院落,来到休息室外。
隔扇门推开,三两而坐的人还是那些人,只是从前多半围坐谈笑,如今各人面上都是一样的凝重。
郁雪非不及开口,乔瞒先扑上来抱住她,“小郁老师,你总算回来了!”
那些一路上忐忑着准备的见面语,此刻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只剩满腔的悔意,以及一丝缓缓回甘的庆幸。
“你走的这一阵,乔瞒瞒可惦记了。”叶弈臣说,“听说你回来,她第一个跑来这儿,还把我们都叫了来。”
郁雪非回应了乔瞒的拥抱,轻轻拍拍她的背,“对不起小乔,我……”
“没事儿,你什么都不用说,回来就好。”乔瞒的杏眼蒙了一层雾气,“现在川哥正在接受审计调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尽管我们不相信他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到底夜长梦多,就怕回来以后什么都没了。”
世间荣华莫不如是,眼见他起高楼、宴宾客,可楼塌了那一瞬,阒然无声,轰然的余威都在世人心间。
她坐下来,听在座者谈论如今的局势。
商家这回遇到了大麻烦,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就算最后没落什么罪,也会因此剥一层皮。几乎是老爷子刚走没多久,失去这一层保护,那些蠢蠢欲动的脏心思就藏不住,汹涌而来。
谢家远庙堂,能帮衬的地方不多;叶家沾亲带故,多多少少会出些力气,但到底不在这次的核心岗位,劲使不对地方。
至于乔瞒、秦穗、孟祁、萧渝章,更是有心无力。
唯一能帮得上忙的算是高政,但一看商家大势已去,他火速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
“提起这孙子就来气,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到关键时候倒靠不住了,真是白吃我那么多顿饭!”孟祁忍不住破口大骂,“哪怕假装帮点忙呢?跑得比谁都快!”
“好了,骂他有什么用?也算借此看清一个人,是好事。”秦穗倒是意外地冷静,“雪非姐,其实这件事并非毫无办法,只是川哥当时并不接受……”
郁雪非眉心一跳,“你说就是。”
“朱麟正有很大的话语权。”
谁不知道两家将结秦晋之好,若非郁雪非的出现,作为儿女亲家,朱麟正无论如何都会帮这个忙。
可当时郁雪非出国,商斯有一系列变故闹得沸沸扬扬,朱晚筝就算再不计较,传出去的话都有损她及朱家的颜面,形势一下就复杂了起来。
眼下真要朱家帮忙,要么是商斯有履行婚约,把朱家丢的脸面补上,要么,就是有更好的利益交换。
显然后者是商家无法提供的,所以只剩前一条路。
但商斯有就是不肯,宁愿玉石俱焚。
郁雪非越是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越觉得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鸣响,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遥想去年时,她还因为朱晚筝的挑衅电话难过,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拦在他们面前的,还是朱小姐。
然而这次却怪不了她。
朱晚筝有什么错,在这场风月博弈中,她也落得满盘皆输,最后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曾经的点滴渐渐浮现在眼前,最后匆匆掠过,定格在唯一一次去府右街大院时,朱晚筝在檐廊下投来的目光里有一隙稍纵即逝的不忍。
郁雪非心意一动。
或许朱小姐没那么厌恶她,甚至可能有点同情,这就是她的机会。
时机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从前怎么也放不开的一双手,如今却在世事蹉跎间悄然无声地分开了。
深思熟虑后,郁雪非下决心说,“我去找朱晚筝谈谈,看看会不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