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生道:“我把名字念给你。”
“不用。”辞婴道,“我知道名字。”
她成日给他叨念归云镇的人和事,神族本就过耳不忘,这归云镇的人家他自然都知道。
辞婴从小便爱炼各种灵宝,这刻刀落入他手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刻得又快又好。两个白日的工夫,便将三十七面灵牌都刻好了。
仙神们离开天地,只需要身死道消的一刹那。凡人却不然,死后的仪式繁琐而肃穆,告天告地告祖宗。
那样短的一生,却要用如此漫长的一个仪式来告别。
小神女不禁感叹:“虽只是短短不到百年的时光,但每个人的一生都如此珍贵,是以才要珍而重之地说一句再见。”
她说完这话,似乎又心有感悟,垂眸看着双手,良久不语。
三月末,人间芳菲尽。
某个艳艳晴日,就在辞婴的身体终于能健步如飞时,小神女领着一群小童跑来找他,笑眯眯道:“师兄,我们到归云山踏春去吧。”
辞婴看了眼她带着讨好之意的笑靥,心中不由得冷哼一声。他这位“好师妹”在见识过他的木活后,每日都要给他安排活计。
是的,每日。
不是给隔壁的小阿念雕一副她娘的画像,便是给两里外的刘阿婆周阿公打一副拐杖。
堂堂九黎天少尊、上神黎渊,就这样成了她手里一名木工伙计。
想起这些日子她让他做的那些个木工活,他斩钉截铁地便要拒绝去踏春。
谁知这姑娘一把扯住他的手,不由分说便牵着他和二十多个小童往山上去了。
到得半山腰处的那片桃林,小神女故意拉着他落后两步,踮起脚凑他耳边,道:“我召来的风不强,麻烦辞婴道友与我一同画个召风咒。合咱们二人之力,定能召唤来一把强风。”
她的手热乎乎的,气息也是,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说密语时,惹得辞婴耳骨处止不住的痒,总觉得她那两片红润的唇马上便要挨过来了。
他忍了忍,不动声色挪开两步,把指尖从她那暖得过分的手里抽离。
“你要召唤什么样的风?”
小神女朝着前头那群小童儿努了努嘴,示意辞婴去看他们手里的长命灯。
辞婴其实早就看见了,今日跟来的小童们皆有至亲殒身在那场雪崩里。此时人人怀里都抱着一盏长命灯,灯下系一张红绸,红绸上没有许愿,只有往生人的名字。
“我想召来一把能让他们手里的长命灯飞得足够高的风!”
眼下正值春末,能召来的风自然不会有多大的风力,但用来送这些长命灯上青天却是足够了。
辞婴斜倚在一株桃树下,散漫地“嗯”了声。
见他答应下来,小神女立即开心地往山崖的空旷处跑,边跑边道:“准备好了,风要来喽。”
“道长姐姐,真的能让天上的神仙带阿姐去地府轮回吗?”一个小童问道。
“当然可以,今日道长姐姐的师兄也在,送这些长命灯到神仙住的地方再简单不过。等会我手一招,你们即刻喊一声‘风起’,放开你们手里的灯,送他们到天上去。”
小童们这两月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个个都面有愁云。听罢怀生的话,阴霾密闭的眼睛亮了亮,齐齐应一声“好”。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道长姐姐和她师兄已经默契地咬破指尖,画下了符咒。
下一瞬,伴随着一声声稚嫩又充满期待的“风起”,来自暮春的风平地而起,引着那一盏盏长命灯穿过纵横交错的桃枝,浩浩荡荡乘风去!
山下桃李皆已开败,山腰这处桃花却开得正妍丽,如云似霞。风起时,无数花瓣颤颤巍巍离开枝头,随风而舞,像是落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花瓣雨。
辞婴朝前望去,小神女霜青色外袍被风吹得猎猎,正手搭眉骨,仰头望着乘风离去的长命灯,脑后那条长长的墨绿发带飘荡在风里。
明媚的春光和桃花瓣落了她一身。
她用她的方式,让这群小童从无情的风雪里看见了春天。
许是天光太过耀眼,辞婴忍不住眯起眼睛,抬手挡住暮春最后一点春光。
不远处的光影里,小神女见他一动不动,朝他招起手来,笑着喊:“黎辞婴,快来!”
想起了还有这么多小童在,忙又改口:“师兄!你快过来!”
辞婴信步走向她,她清亮悦耳的呼唤一声声回荡在风里-
“黎辞婴——”
“师兄——”
“快醒来!”
“你快醒来!”
拂面而过的风寒意凛凛,再不是记忆中从暮春吹来的暖风。
他这是入了幻魇又回到烟火城了?
也好。
那时的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不曾尝过万苦的小神女。
辞婴掀开眼,漆黑的眸子渐渐映上一张苍白的脸。脑仁儿霎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昏迷前与昏迷后的记忆鱼贯而入。
一阵巨大的闷响在他脑中响起,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紧紧拽住身旁那人手腕,涩着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