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大雪。积雪压弯了宫道旁的枯枝,东宫暖棚的桐油纸顶上也积了厚厚一层。云舒窈让人及时清扫,棚内的稻苗在炭火维持的暖意中,已长到半尺高。
这日午后,萧令仪来东宫探望兄嫂。她披着胭脂红斗篷,兜帽边缘镶着白狐毛,进暖棚时带来一股寒气。
“嫂嫂这暖棚越好了。”她解下斗篷,看棚内青绿的稻苗,“这些苗能越冬吗?”
云舒窈正在记录温度:“若保持这般温度,应当可以。”她搁下笔,看向小姑,“你今日来,不只是看稻苗吧?”
萧令仪笑了,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稿:“《女子法律常识问答》初稿成了,徐姑姑说皇嫂实务经验丰富,让我带来请教。”
云舒窈接过书稿,见里头将复杂的律法条文分解成一个个具体情境,配以简明解答,还有颜述之亲绘的流程图。
“这‘立契三步’图画得清楚。”云舒窈指着其中一页,“连不识字的人看图也能明白个大概。颜大人费心了。”
“他确实用心。”萧令仪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稿边缘,“这些日子往来书信、商讨文稿,他从不敷衍。有时我提个想法,他能连夜查阅典籍,次日便给出详实答复。”
云舒窈抬眼看了看小姑,见她眼中有种少见的光彩,心中了然。她合上书稿:“令仪,你与颜大人……相处可还愉快?”
萧令仪脸微红,却不闪避:“愉快。皇嫂,我从未遇过这样的人——他懂律法却不迂腐,有原则却通人情,最难得的是……”她顿了顿,“他真心觉得女子该受教育、该有权利,不是嘴上说说,是付诸行动。”
“比如?”
“比如他主动提出,要在女子学堂设‘代书处’,帮不识字女子立契。”萧令仪眼睛亮,“比如他编纂案例时,特意加入女子维权的成功例子,说要‘让后来者看见希望’。皇嫂,这些不是讨好谁,是他真心这么想。”
云舒窈微笑:“那你呢?你怎么想?”
萧令仪沉默片刻。棚外雪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眉眼格外清晰:“我敬重他。也……欣赏他。”她抬起眼,目光清澈,“皇嫂,这话我只与你说——我觉着,若此生要择一人相伴,当是这般志趣相投、同心共事之人。”
这话说得坦荡,云舒窈心中触动。她想起自己与萧靖初,当年也是因着共同的志向而相知相惜。
“你与母后说过吗?”
“尚未。”萧令仪摇头,“我想等《社学律法图说》编成,有了实实在在的成果,再与母后说。况且……”她声音低了些,“颜大人家世寒微,我怕父皇母后不允。”
云舒窈握住她的手:“令仪,你该相信父皇母后。他们当年冲破多少阻碍推行新政,岂会是看重门第之人?再说,”她轻笑,“你忘了母后常说的?‘择婿重人品志趣,门第不足论’。”
萧令仪心中稍安。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萧靖初踏雪而来,见妹妹在,笑道:“令仪来了?正好,我得了些新茶,一起尝尝。”
暖棚旁的小茶室里,炭火烧得正旺。三人围炉而坐,萧靖初泡了茶,听妹妹说起编纂书稿的事。当听到颜述之的种种用心时,他看了妻子一眼。
待萧令仪去更衣时,萧靖初低声问云舒窈:“令仪对那颜述之……”
“怕是动了心。”云舒窈轻声道,“不过我看是好事。颜大人确有才学德行,且与令仪志趣相投。”
萧靖初沉吟:“寒门出身……”
“寒门又如何?”云舒窈温声道,“当年韩振大人不也是寒门?如今执掌格物院,谁不敬重?殿下,重要的不是门第,是人心与才干。”
萧靖初笑了:“你这话,与母后当年说的一模一样。”他顿了顿,“也罢,令仪自己有主意。若那人真值得,寒门便寒门。”
从东宫出来,萧令仪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景姝女子学堂。冬日的学堂里,学生们正在上算学课。徐清韵在厢房里整理账册,见她来了,放下算盘:“公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来看看徐姑姑。”萧令仪在炭盆边坐下,“也想……与姑姑说说话。”
徐清韵是何等通透之人,见她神色,便知有心事。她屏退左右,温声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