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母亲的眼泪是倒流的河,从眼角淌回心里,积成女儿看不见的汪洋。
她想起云南老家的山,想起阿妈煮的苦菜汤,想起自己被拐那晚,月亮也是这么亮。
被拐卖的女人没有故乡,云南是地图上的一个疤,每次触碰都会渗出记忆的血。
阿妈……
她咬着手背呜咽,怕吵醒了英子。十年了,她再没喝过那口苦菜汤。
窗外的月光冷得像刀,把她劈成两半,一半是李红梅,一半是那个叫阿诗玛的姑娘。
第二天,美美的钢笔丢了。
肯定是蒲小英偷的!刘二丫指着她,昨天就你最后一个走!
搜啊!刘二丫拽她书包带,穷鬼都手贱!
我家是穷。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但穷不是偷东西的理由。
搜她书包!
几个女生一拥而上。书本散落一地。
蒲小英站在原地,指甲陷进掌心。疼,但比不上心里那股火。吴美美的红裙子晃得人眼晕,像团烧着的火,烫得她喉咙干。
张军气的踢了下板凳:吴美美!你钢笔在讲台下面!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讲台。那支镀金钢笔静静躺在粉笔灰里,笔帽反射着光。
美美的哭声戛然而止。刘二丫的嘴张了又闭,活像条缺氧的鱼。
对不起美美去捡钢笔,丝绒裙摆扫过蒲小英露脚趾的布鞋。
不用。蒲小英弯腰捡起自己的铅笔头,你裙子真好看。
吴美美捏着钢笔,第一次现镀金会褪色。她偷瞄蒲小英的铅笔头,那么短,却写得那么直。
教室里静的怕人,张军的铅笔地断了。
他盯着蒲小英的后背,那件洗得白的校服上,墨渍像块烙铁印。穷人最懂穷人的骨头,硬得硌牙。
冤枉像早春的倒寒,冻不死人,但会在骨缝里留一辈子的风湿。
李红梅正在地里挖野菜,听见有人喊:疯女人!你女儿偷东西!在学校挨人揍呢!
她扔下铲子就往学校跑,右脚的破胶鞋被甩进泥沟,李红梅光着一只脚狂奔。
碎石硌进脚掌,血混着泥,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可疼不过有人往她孩子心上扎刀子。
这个三十岁女人光脚跑过的八百米,比她被拐卖的千里路还要漫长。
教室门口,她一把撑住门框,指甲抠进木头缝。
汗把头黏在脸上,衬衣后背湿透,凉飕飕地贴着脊梁骨。
所有人都转头看她,那些眼神像针,扎得她浑身颤。
我女儿,她喘着粗气,嘴唇裂出血丝,宁可饿死也不会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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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活逼你下跪时,挺直的脊梁骨会成为刺向命运的矛。
我女儿不会偷东西。李红梅的声音哑得不像话,谁再乱说,我就跟谁不客气。
母亲这个词,是被生活嚼碎后又重新拼起来的名字。
那晚,李红梅烧了热水给蒲小英泡脚。
盆里的水很烫,蒲小英的脚冻得红,碰一下就像针扎。
小小的脚底板结着茧,像两块粗粝的树皮。
李红梅的手擦过那些裂口,想起去年冬天孩子追卖糖葫芦的,冻疮烂了也不喊疼。
妈,水凉了。
李红梅又舀一瓢热水。水缸映出她扭曲的脸,皱纹里夹着白天没洗掉的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