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当时在打盹,所以这公文都是妾身帮着批阅的,夫君大概还没有来得及看。”
杜英顿时惭愧一笑。
若不是自家夫人一直在帮着打点这些公文,自己恐怕真的要天天加班、不眠不休了。
谢道韫径直说道:
“这些地方都是世家根深蒂固之处,唯有尽快推行关中之政,获得百姓支持,才能避免我们陷入世家的联手围堵之中。
关中新政能够在关中取得成功,是因为此地世家已经单薄微弱到夫君完全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
而之后夫君能够在凉州打开局面,也是利用了本地世家的矛盾。一旦这些世家们意识到唯有联起手来才能抗衡我们的话,那夫君就会陷入政不出城、吏难下乡的局面,对此地的掌控,已聊胜于无。
显然,一座城,就算是有再多的市集,也不可能创造出来足够的赋税,而且世家们只要联手有样学样,就同样能够打造出来可以和官府抗衡,并且还能通过强迫百姓前去而拥有更多人望的市集。”
杜英沉吟道:
“的确是这个道理,之前余只是在意到了在关中推行这些政策的方便快,却也忽略了,关中相比于其余地方,本就有其特殊之处。
说来也是老天眷顾,余这个开局之处,倒还不算难,否则干脆重来得了。”
“万事开头难。”谢道韫温声说道,“夫君已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以后就算是再难,也没有艰难起步的时候难。更何况现在夫君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这条路,大概会越走越宽。”
说到这儿,谢道韫的目光之中也流露出几分坚定,她看着杜英:
“如今,有千百人和夫君并肩前行;如今,我们所走的路,又被万万人所踏过,变得结实,变得越来越宽。所以夫君何惧之有?”
杜英笑道:
“这个问题,余好像问了权翼,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问自己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乱世人
谢道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夫君在外,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付诸实际,那遇到挫折以及没有想到的地方,因而又在私下里感到迷茫,这是理所应当的。
若夫君意志坚定并从不怀疑的话,那妾身岂不是就成了夫君的累赘,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夫君刚刚也说,老天眷顾,那妾身坐在这里,能够帮助夫君排忧解难,大概也是老天的眷顾吧。
是对你我夫妻二人的眷顾······”
她凝望着杜英,喃喃说道:
“若无夫君,妾身的一生,大概也会没有任何光彩。”
杜英摇头说道:
“只要每个人愿意的话,那么再如何艰难困苦之中,也能够绽放出光辉,只不过这光辉,有可能是名垂万古,有可能只是不为人所知的坚韧,也有可能是稍纵即逝的刹那芳华,不尽相同。
夫人觉得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是光彩的,但余认为,在这乱世之中,每一个艰难挣扎着求生的人,其身上都在散着光辉和光彩。
他们的艰难,他们的挣扎和他们的不屈,让他们能够忍受异于太平时的煎熬困苦,能够逆来顺受、咬牙坚持,也能够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揭竿而起、肆意的宣泄自己的怒火,并且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问。
至于我们,或许只是得到不错的机缘,或者老天眷顾,因此散出来比他们更耀眼一些的辉彩罢了,但余并不认为你我和他们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同样都是这天空中闪亮的星。”
“但是千百年后,他们都将散尽光辉,而我们仍然还是如此闪亮。”谢道韫却回答,“这不一样。”
杜英笑了一声:
“身后事,身后名,管得了那么多?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如果让余选择的话,余也想要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没有刀剑环逼,没有生死交错,朝九晚五、日做夜息,岂不美哉?”
说着,杜英拍了拍桌子上的公文:
“就算是要加班的话,那也是为了家中儿女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屋舍和马车而加班,也是为了能够路过集市的时候给夫人买一串饰而加班,并不是为了温饱和活着而拼命······”
谢道韫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太平岁月,没有灾乱,大街上出点儿小事故就是一座城里茶余饭后好几天的谈资,这是怎样的生活?
即使是现在的江左,也没有这般气氛,北方的动乱以及随时都有可能南下饮马大江的胡人,一直都是悬在江左朝廷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不管豪门隐士如何悠游林下,都不得不考虑和担心一个问题,胡人什么时候会杀过来?
杀过来之后,自己躲在山林之中有没有用?
更何况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士隐士,哪有真正居住在山林之中,露宿风餐的?往往也就是每隔几天去体验一下生活罢了,大部分时间下还是呆在家中豪宅、守着大片田产过日子的。
所以这种危机感,他们其实同样也有。
甚至谢道韫可以相信,自家三叔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北方的局势变乱不定,让谢安也很难再稳坐钓鱼台。
为了江左的安定和谢家的长存,他必须要有所行动。
夫君所描绘勾勒出的那种生活,在这个人人的心中和头顶都时时刻刻笼罩着阴霾的时代,还真的并不存在。
谢道韫注视着杜英,看的杜英背后一阵毛:
“怎么了?”
她浅浅一笑:
“所以妾身说,夫君,真的和别人都不一样。我们都是蹲在乱世之中,看着阴霾的天,想着这天塌不下来,就得过且过,就算是塌下来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