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羌笑了笑:
“今日之局势,恍如昔日之局势,慕容氏在河北,盘踞中山与邺,岂不正是邯郸故地?而都督雄踞三秦,东出河洛,岂不正是当年大秦之姿?
这历史啊,的确非常有意思,总是这般,在一遍一遍的把已经上演过的重新演绎。”
大秦······那都已经作古了。
而且作古的,不只是一个秦。
王猛摇了摇头:
“现在人人说秦,说的都是氐人的秦,那五百年前的秦,反倒是没有多少人会轻易想起来了······说来倒是伯夷你······原来不是不读书的么,现在倒是对这些典故了如指掌,而且甚至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考量,实在是难得。”
邓羌笑道:
“响应都督的号召,大家都在读书学习,甚至就连军中的普通士卒,每天都缠着主簿之类的讲解历史、了解一地之地理历史,问题问的复杂的时候,就连主簿们都得去翻书细细查找。
要说这古人,喜欢记载历史,倒是对的,可是言简意赅这个毛病,可真不行,有时候还挺让人纳闷,为什么就会如此,而这几个人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盘算,那几个国为什么就突然间没有了。
别说是我了,就算是那些将士们,也经常会提出来几个让主簿们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先生们都不知道的答案。原来先生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既然如此,那学习知识并没有什么难的,先生们多看书、知道的多,走在前面,所以是先生,那我们也跟着看书,走在后面,早晚有一天,能和先生比肩。”
王猛抚掌笑道:
“你们能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再好不过,都督若是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
不过读书认字,了解历史,通晓风云,虽不是什么坏处,却也要懂得能够自我分辨,孰对孰错,人心之中还是要有一杆秤的。
而且便是古人做的对,也不一定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需求和变化,只是遵照圣人学说,那么自己所能解决的问题,也终究只是数百年前存在的问题,而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
圣人,毕竟离开我们已经太久了,这未来,他也一样没有办法预见。”
邓羌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
“五百年,必有圣人出,我们是应该换个圣人了。”
说到这里,邓羌打量着王猛,好像在问,刺史觉得,这个圣人,由谁来做最为合适?
出乎他的意料,王猛哂笑一声:
“圣人啊······也没什么好的,被人摆在供桌上,天天烟熏火燎的,怕是烦都要烦死了。”
第一零五二章向河内
似是在追忆往事一般,王猛微微抬起头,喃喃说道:
“仲渊原来就曾说过,这世上啊,哪有什么神仙和救世主,哪有什么圣人和佛祖,老天爷也有时候开眼,有时候闭上眼睛假寐,否则这人间已经苦难久矣,为何迟迟没有圣人和神仙的关怀?
说到这里,他已经重新看向邓羌,攥紧拳头:
“那些啊,都靠不住,我们真正能够依靠的,是祖辈们留下来的教训,是我们自己的想法,还有这个!”
王猛扬了扬自己的双手,不等邓羌回应,接着说道:
“余前来上党,伯夷可知所为何事?”
邓羌俨然还没有从刚刚王猛所说的惊世骇俗的想法中回过神来。
直到王猛重复了一遍,他方才愕然回,缓缓说道:
“大概是为了河洛的战事?”
“鸿沟那边打起来了,尔可知道?”
“这个自然知道。”邓羌呼了一口气,先把各种杂乱的心思压下去。
王猛接着说道:
“不管鲜卑人意欲何为,王师既然能够杀过鸿沟,就足以说明鲜卑人在河洛,至少还没有做好和我们正面冲突的准备,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低估了我军在鸿沟的布局,又或者是······低估了整个王师的战力。”
邓羌本来就有着很敏锐的战场知觉和判断能力,听王猛说到这个份儿上,哪里还不明白王猛的意思?
既然鲜卑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那么王师自然要趁此机会扩大战果,总不能乖乖等着鲜卑人把兵马从其余地方调集过来吧?
河东和河洛的王师加起来,都挡不住那十万鲜卑人主力。
“但是,就算是能够战决,拔下诸如枋头乃至于整个青州这般要地。”邓羌思索着说道,“鲜卑十万大军一旦回援,那么我们反而要腹背受敌,只是凭借大河一线,如何能抵挡河北和青徐两个方向而来的鲜卑人所构成的夹击之势?”
王猛用神奇的眼光看向邓羌,看的邓羌背后一阵毛:
“怎么了?”
王猛笑道: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诚不我欺!”
没有想到,原来最喜欢的就是陷阵先登,只关心一场战斗怎么打,而从不关心,或者说懒得关心战略方面问题的邓羌,现在竟然也能把目光放的这么长远了。
“这样不好么?”邓羌反问,好想知道王猛正为什么感到惊讶。
“战争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顾虑到方方面面,知前路、留退路,这的确是一个主帅应该具备的,这很好。”王猛笑道,“只是惊诧于你的变化而已。”
邓羌笑着说道:
“出兵上党,占据这一块高地,便是为了随时支援河内、河东两处战事,还要直接牵制河北的鲜卑人,都督和副帅一致同意让余率军出击,自然对余寄以厚望,余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身在其位,有所不足之处,自然极力弥补。”
王猛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