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愿意把淝水防线托付过来,也算是一个试探了。
之前的刘牢之,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是来雪中送炭的,可是现在看,好似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这也让他不好再得寸进尺,拱了拱手:
“这本就是水师的职责,郡丞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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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公山上。
谢玄已经策马直冲上缓坡,这才兜住战马。
不怪他身为主将却在自家防线上纵马狂奔,而是因为屁股后面,乌泱泱的鲜卑步卒已经近在咫尺。
谢玄虽然有上千骑兵,却也没有直接挑战数万鲜卑步卒的勇气,该跑路的时候还是要跑路的。
诸葛侃的确是一个很称职的副将,没有需要谢玄下令,一排排箭矢就已经从王师山脚下的壕沟中飞起,密密麻麻刺入人群之中。
既然是布置防线,这山前,已经备好了不少标志物,或是散乱的一串石头,或是铺在地上的一层茅草,而弓弩手就能根据这些标志物调整射程,因而几轮箭矢射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但是这还远不能阻止上万人同时起的进攻。
不错,鲜卑人在察觉到王师的防御重点就是八公山,而拿不下八公山,也没办法渡过淝水强攻寿春之后,索性就把攻击的重点也跟着放在了正面,没有佯攻和牵制,上来就是炮灰丁壮加上鲜卑步卒,足足上万人的冲锋。
意图以人数优势,直接碾压过去,趁着王师来不及调整布防,尽可能地突破王师防线。
“第一将之第一校在左,第二校在右,中间则是第二将。”诸葛侃急促而简单的向谢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排兵方式,“而第三将和第四将,属下摆在了第二道防线上,随时可以通过壕沟移动到山脚下。
另外还有一个校并加强给他们的弓弩手,属下摆在了两道防线之间的几处胸墙后,能够及时增援各段防线上的战斗。
至于第六将和第七将,则在山上第三道防线,是我军防线上可动之最后兵马,其余兵马则隐在山后。”
第一一五三章兵马为棋,恻隐之心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编制称呼,便是因为谢玄在编练寿春新军的时候,就直接采取了关中编练新式军队的方法,不再遵循王师既有的乱七八糟的队伍别号,也不需要考虑谁家部曲又有多少人,清楚明了的使用第几将和第几校来编练部队。
反正都是从头拉起来的军队,一张白纸上,也任由谢玄涂抹折腾。
所以实际上当河洛的王师还在一边和鲜卑人对峙,一边适应这种新编练方式所带来的阵痛之时,谢玄已经拉起来一支完全遵循关中新式编练方法以及新式操典的军队。
毕竟在整个编练方式和操典的制定过程中,谢玄也提出了很多建议并且直接参与到了其中的多个部分,所以纵然在某些细节上和如今河洛王师正在推行的有所不同,但精神主旨是绝对领会通透的。
以至于谢玄对这一战还颇为期待,很想知道这凝聚着姊夫、参谋司、同样在前线摸爬滚打多年的苻黄眉等将领的经验和教训的练兵方式,到底能够展露出来怎样的锋芒。
鲜卑士卒很快就压到了阵前,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满地的陷阱,时不时的就有鲜卑人出惨叫声,跌落在伪装的和地面融为一体的陷阱中。
有的是水坑,有的插满了倒刺,这些陷阱是两三天前就已经全部都准备好的,铺上一层荒草,再盖上土,经过时间的打磨,看上去和周围的荒地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就当这些名为鲜卑士卒,实际上都是不久之前成为俘虏、被驱赶着当做炮灰的淮东百姓出阵阵惨叫的时候,鲜卑人的刀剑已经亮了出来,他们挥动着刀,驱赶着这些百姓继续向前走,为他们探明陷阱所在的位置。
尤其是随着王师的弓弩已经逐渐向鲜卑人军阵的纵深射箭,鲜卑士卒们更是有了底气,显然王师是不想伤害自家百姓的,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王师果不其然,做不出来。
他们越是不射杀这些百姓,鲜卑人们自然也就越是能够驱赶着百姓在前面为自己探路,甚至当有的百姓逐渐汇聚,想要顺着已经探明的安全之处徘徊,或者小步前进,都会有马鞭直接从背后抽过来。
督战的鲜卑士卒为了避免自己太过招摇,都是躲在人群之中,手里拿着长长的鞭子,不断地抽打,等闲几个壮汉近不了身。
而实际上,这些百姓都是没有能跑掉的老弱——妇女对于鲜卑人来说也是稀缺资源,所以还不舍得就直接撵到前面来当炮灰,一般在跟在辎重队伍中,却也一样任人宰割,生不如死——所以指望着这些老弱能够反抗鲜卑士卒的长鞭,一样不现实。
就在这时,山坡上突然冒出来两个大圆筒,接着便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
“大晋王师不杀大晋子民!”
“前行,前方没有陷阱!”
这一声声呼喊,给了这些已经身处绝望之中的百姓些许希望,此时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自然是放开腿脚就往前跑。
两淮王师的名声,在两淮这一亩三分地上,其实还是不错的,主要也是因为王师士卒多半就出身两淮流民,自不可能欺凌自家父老。
所以百姓们还是愿意相信“王师”这个名头的。
更不要说于他们而言,现在也的确向前走是死,向后走也是死,何不试一试前行?
于是,就在鲜卑士卒们震惊的目光下,百姓们撒开腿冲过那一排陷阱和王师壕沟之间的空地。
再没有新的陷阱出现。
谢玄站在山坡上,目光紧紧盯着战场。
诸葛侃看向他的神情之中,已经多了几分敬意:
“当时郡守下令这般布设陷阱,属下等尚且不知道郡守之深意,如今方才知,郡守是为了这些可怜的百姓。”
谢玄喃喃说道:
“战场之上,兵家之事,则兵马当为棋,万物当为棋,余本就不应该动恻隐之心······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错?
就当是为了节省一些箭矢,也免得我家儿郎多受挖掘壕沟之苦了吧······”
诸葛侃微笑道:
“但郡守之功德,百姓们总归是会记住的,这本就是圣贤当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