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本来就没有牢不可摧的防线,即使是两淮水师能够遮蔽整个江淮,胡人一样能够南下,少将军信不信?”
刘牢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能说否定。
若真是在这般境况下,那胡人应该已经先占据了整个北方,拥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到时候只要稍加挑拨,保不齐就有想要投敌的,更不要说胡人还可以先取道巴蜀或者荆襄,占据大江中上游之后,再顺流而下。
侧翼受到威胁,后方干脆直接中门大开,胡人想要如何来去,已经容不得两淮水师来做决断了。
因而说实话,两淮水师必须要感谢杜英和桓温,正是因为他们把关中和荆州的防线打造的固若金汤,所以两淮水师才可以只需要考虑正面的敌人。
然而······正如眼前这个年轻将军所言,他们只是负责两淮防线,却还让淮东失守。
的确有些丢人。
刘牢之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而杜英自顾自的说道:
“淮水是天堑,大江更是天堑之中的天堑,可古往今来,都有‘守江必守淮’的说法,何出此言?
莫非大江更比不得淮水么?”
刘牢之也定了定神,回想起资料之中说这周随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人,反倒是不怎么生气了。
你以为人家是在试探,或者说含有挑衅之意,却说不准人家其实只是有什么说什么,根本没有顾虑那么多。
相比于那些说一句话藏一句话,满是勾心斗角心思的对手,刘牢之反倒是更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什么心思和想法都写在脸上,清清楚楚。
刘牢之当即微笑着解释道:
“那是因为淮水和大江,河流本就相通,比如这淝水,向南走寿春到合肥,继续南下,便是那前朝之时鼎鼎大名的濡须坞,再南下便直接入了大江。
因为踞有淮水的北方豪强,可以打造战船,顺水而下,直接威逼江南。我朝立国之初,便是从淮水和川蜀两个方向打造战船南下的,若无淮水为跳板,则关中杜都督之祖上,杜武库杜公,也不会创下‘势如破竹’的威名。
而若有淮水在,则北方想要打造船只,就只能依托汝水和颖水等,但还需要时时刻刻提防南方水师溯流而上,将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且无河口可以守卫,终归会导致整个淮北都无立足之地。
实不相瞒,若是鲜卑人真的常驻淮北,则给余一支水师,就能够搅的他们昼夜难寐。”
杜英微微颔,历史上的南朝和南宋,在两淮和北方拉锯时间都挺长的,尤其是南宋末年,面对横压欧亚、真正天下无敌的蒙古军队,甚至还能控制淮北的几处州府、建立前哨,就是凭借着强大的水师。
而最后南宋被打的崖山灭国,也是因为逼走了能指挥水师作战的良将,导致水上作战的经验流入蒙古之手,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这是一个政权用人不当之后合该遭受的报应。
因而杜英不无感慨的说道:
“淮水仍旧还是那条淮水,只不过坚守在淮水岸边的人不同,所取得的结果自然也不同。”
刘牢之眼前一亮,抚掌笑道:
“不错,万事由人不由天!天时地利,比不过人和也。
若是整个两淮,军民同心,那么别说是鲜卑人了,龙飞过来,得盘着,虎跑过来,也得窝着!”
杜英倒是略略错愕,毕竟这家伙说话口气有点儿大了。
第一一八一章兄台非常人也
龙盘虎踞,这是建康府才能用的称呼。
两淮可不配让陛下盘在这里,当然了,现在的两淮,还真的盘着一条北方来的恶龙。
但刘牢之的这个说法,落在有心人的耳朵中,仍然是犯忌讳的。
因而杜英的第一感觉是,刘牢之在年轻的时候莫非真的是个莽夫?
这种话说出来,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莽夫之言,一种就是说给死人听的,反正死人不会说出来。
这让杜英心中先是下意识的一紧,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现在王师轻骑在各个船上,也并没有放松警惕,真的要说近战,杜英并不觉得这些本来就是优中选优,而且个个人高马大的凉州骑兵,在船上就会弱于水师士卒。
真的要是打起来,大家各有胜算不说,水师注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因而如果刘牢之想要杀人,那应该在刚刚王师骑兵上船的时候杀人,在船上杀一部分,依靠人数优势可以稳稳压住对方,同时使用弓弩和投石射杀岸上的,更是不需要付出任何牺牲。
现在再杀人,晚了。
因而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不是因为刘牢之实际上是莽夫,而是因为刘牢之把他当莽夫了。
堂堂杜都督被人当做莽夫。
有些奇怪,但是并不是什么坏事。
刘牢之必然会愿意向一个不过脑子的莽夫吐露出来更多真心话。
当即,杜英嘿嘿笑道:
“余观两淮水师之雄壮,信少将军之所言。只可惜船只不够,否则这淮水,岂不是任由少将军来去?”
这句话直接说到了刘牢之的心坎上。
顿时他觉得眼前这个说话直来直去的莽夫也变得可爱了一些。
杜英接着搓了搓手说道:
“随着我家都督转战南北,余最是欣赏的,就是率军进攻的好汉子,那些只知道蹲在城墙后面的,永远都只能被动挨打,唯有率军进攻,或许才能实现原本防御的目的。
我们关中军中有言啊,面对这胡人,得用防守来进攻,用进攻来防守,反其道而为之,或可才有奇效。”
刘牢之本来就是在摸索眼前这个人的性情,此时也忍不住开始细细思索,良久之后,忍不住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