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谢安浑身不自在,却一动不动。
郗看他没有其余的反应,这才重新坐好,直勾勾盯着谢安,似乎不打算放过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的任何一点儿细微的颤动。
刚刚沉默的谢安却说话了。
他说道:
“从中朝到琅琊王,不是改朝换代,却也胜似改朝换代,但时局如此,无人可挑剔。
但是从琅琊王到大司马,这······不同。这等罪名,这等改弦更张之罪,余承担不起,王谢各家承担不起。”
“方才安石公都已经说琅琊王了。”郗轻笑。
“立会稽王为琅琊王,与大司马共同辅政。”谢安径直回答。
郗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阴晴不定:
“安石公······此次叛乱,是会稽王一意孤行,而汝等几乎要沦为会稽王刀斧之下的鱼肉也!”
说着,郗显然也已经怒火攻心,他霍然起身,狠狠一拍桌子:
“此时还要再把会稽王向上推一推,合适么?
莫非就为了想要让会稽王,哦不,那个罪人司马昱,阻拦大司马,阻拦真正能够在那滚滚胡尘之下拯救这天下的大司马?!
安石公何不去问一问在此次建康之乱中伤亡惨重的麾下各家,问一问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合适么?!”
谢安无动于衷。
了一通脾气的郗,见无法奈何他,只好气吁吁的来回踱步。
谢安淡淡说道:
“嘉宾,驱除胡尘······当真如此么?”
郗的步伐骤然顿住。
谢安却并没有着急说下文,而是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一个坐着,安如泰山。
一个站着,面色复杂。
第一三二七章和而不同
小东山的凉亭上,两道身影一动不动,对视着。
一切仿佛都陷入沉寂一样。
只有山风,在呼呼的吹。
谢安似乎在等着郗回答他这个简单的问题。
郗却好像已经想到了答案,又不想直接说出来。
过了少许,谢安轻笑一声。
大概是已经看穿了郗的心思。
郗缓缓坐下,脸色阴沉如水。
谢安应当是认为已经无法从郗嘴中得到亲口承认,所以索性自己说道:
“若我们真的都是为了驱除胡尘,那么你我不应该坐在这里。余大概应该在京口吧,主持北伐。
而汝应当在两淮吧,毕竟是大司马最信任的心腹,又有统军之才,不派来率领一路偏师成夹攻之势,可惜了。
至于大司马本人,应当在许昌也说不定?多路齐出,扫荡胡尘,成两代人之心愿。
但很不幸,我们现在是枯坐东山,而不是坐在邺城的铜雀台上饮酒庆祝,为何?”
言罢,谢安自失的一笑: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想的是台城之中的某个位置,而不是北伐。所以······嘉宾,这话说出来,可就不合适了。”
郗一时沉默,当谢安和他坦诚相待的时候,他的确反倒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茬了。
不过很快郗就反应过来,坦诚相待就坦诚相待,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的话,那开起条件来,就更不需要顾忌什么道义颜面了:
“安石公所言在理,是余着相了。”
“此战之后,想来朝堂上还会有余的位置,也会有大司马的位置。”谢安徐徐说道,“不管坐在哪个位置上,坐什么事,至少这出将入相的待遇是少不了的。
人生几何,又如何能要求太多呢?
先走到那一步,之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凭本事,岂不更有趣些?”
谢安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了,王谢世家将不会和之前那般坚定地反对桓温进入朝堂,但是也绝对不可能直接把整个朝堂都交给桓温。
如今大家可以就一方重返朝堂、一方进入朝堂而携手,不过在未来,到底孰胜孰负,现在还不能定下来。
不过方才谢安已经允诺了九锡之事,所以桓温还是会在未来的竞争之中占据很大优势的,至于之后如何把王谢世家排挤出朝堂或者化为己用,又如何把支持桓温的荆州世家引入朝堂,这些问题现在也只能暂时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