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恬对于杜英的不耐烦并没有感到惶恐,拱了拱手,退下几步。
他并不需要在杜英的心中树立起来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能够举一反三的形象。
杜英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皇室子弟,既能够彰显杜英对于皇室的仁义,又能够避免司马氏真的重新崛起。
哪怕司马恬在此之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如今他也必须要扮演这样的角色,否则就像是杜英能够将法洁和尚替换成别人一样,司马氏家族之中也不是找不到他的替代者。
只不过现在的杜英还是期望司马氏家族能够为这天下清平出点力的,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洗刷中朝丧权辱国之罪名的机会。
若是杜英真的对司马氏不抱有任何期望,那么他随便找一个无才无德的司马氏子弟充当傀儡,安排在清贵的位置上彰显仁义,就已经足够了。
宗教司的事务,虽然不算重要,但是也没有到清贵、完全可以取缔的地步。
司马恬对于杜英现在的安排很满意。
所以说哪怕之前的他其实很难算是一个擅长阿谀奉承的人,现在的他也必须要把自己塑造成这个形象。
一生带着面具生活也好过命途戛然而止。
不过他还是对着新安公主悄悄眨了眨眼。
示意这其中并非全是自己的本意,皇侄女只要心里有数就好。
他的小表情,杜英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是新安公主是看到了的。
小公主敷衍似的点了点头。
夫君就算是没看到,又怎么可能心里不清楚?
只不过夫君也是在噙着笑看司马恬在这里装模作样罢了。
真不忍心将这个悲惨的事实告诉皇叔······
想来晚上夫君还要半询问半嘲笑的对本宫说:
你家皇叔是否演技拙劣了些?
“宗教司尽快和西域僧侣建立联络,既要想办法用他们,又要避免为这些胡人所算计。”杜英缓缓说道,为今天的讨论下了一个结论,“虽说‘我佛慈悲’,但是难免这其中也有浑水摸鱼,想要趁机坑蒙拐骗、火中取栗的,不可直接相信之。”
说着,杜英看向法洁和尚:
“昔日与大师谈论经义,就知大师通晓佛法经典,方才力邀大师北上关中、宣扬佛法。
如今也期望大师能够不负众望,且顶住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怀疑猜忌,将一个真正大慈大悲、普渡众生的佛家呈现给天下。
一旦佛家香火能够延续,那么个人的得失,在这其中恐怕就微不足道了,不是么?”
法洁和尚此时正打起十二分认真,自然听明白了杜英的话里有话。
杜英对于他还是相信的,尤其是现在西域僧侣之中也不全是良善之辈,说把老和尚踢下去直接换人也不太现实,关中没必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而且杜英显然也不期望看到关中佛教不加抵抗的“全盘西化”。
他希望看到的仍然还是两者合流,而法洁和尚在这其中仍然会扮演最重要的角色。
说的是不计较个人得失,但是前提是“延续佛家香火”。
佛家若是能够在法洁和尚的手中扬光大,后人吃斋念佛的时候都能想到曾经的关中有这么一位高僧,那么法洁和尚此时个人的权柄名利受到影响,又有何妨?
身为一个出家人,他相对更加看重的,显然还是自己的身后名,是能不能成为一代宗师。
“阿弥陀佛,都督所言甚是,如醍醐灌顶尔。”老和尚感慨。
不争不抢、不嗔不怒,本来应当是一个佛教徒的基本素养,结果在宗教的人员构成和指挥权上,自己终究是误入歧途,因此愈惭愧。
相比于杜英所思所想的布道天下,自己的想法显然太偏狭了。
这也让老和尚不吝惜溢美之词。
杜英倒是没有被司马恬和老和尚接二连三的吹捧变得飘飘欲仙,他一心想着等会儿和自家可爱的殿下翻江倒海呢,哪里有心情去听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光头老和尚夸赞什么?
当下杜英也不忘又叮嘱郗愔两句,大意也就是道家现在虽然不需要面对外来的压力,但是也应该约束自身、平缓展,避免操之过急,出现良莠不齐的情况,闹出什么丑闻。
对此,郗愔自然是不敢大意的。
宗教司如今是道佛并重,若是谁那边因为忙着扩张而闹出点事情来,肯定会备受打压,反而失了先机。
同时,杜英也提醒郗愔,随着全真教的规模越来越大、教义逐渐充实和完善,也可以尝试着对江左起“攻击”。
显然全真教在表面上一套又一套教义丢出来,看上去比江左流行的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们来的靠谱。
全真教若是能够撼动其他纷杂道家堂口在江左的地位,那也是好事。
郗愔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他之前还担心和西域僧侣的联系会导致都督府的政策不可遏抑的偏向佛教那边。
第一四四二章犹记那年潼关
现在杜英愿意这样说,自然说明以后道家想要在活动经费上争一争,也是有理由的。
“我们也算是迈出了一小步,向着西域行进的一小步。”杜英最后说道,“宗教,是利器,敌用之可伤我,我用之可伤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