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乞活军之中,也有很多一路向南迁徙到了两淮、京口,总算是用两代人、数十年的厮杀,走完了这条世家们在乱世乍起之时就轻松走完的路,最终他们为北上招募士卒的谢玄和刘牢之所用,编练成了另一支彪炳史册的军队——北府兵。
说不定在淝水辽阔的战场上,也有不同归宿的乞活军后人,站在不同方向上厮杀和呐喊。
而一直到此世之五十年后,仍然还有乞活军的后裔游荡在河洛,坚持拥戴着司马氏的旗帜,最终没于南北的拉锯战事之中。
大概这是乞活军对于百年前带领他们走出并州求活路的司马腾最后的呼唤,也是百年斗争和血泪的绝唱。
只不过现在大河以南的这些乞活军,无论是迁徙到两淮的还是关中的,又或者坚守在河洛的,自然都被杜英全盘接收,其中不少都成为了关中王师的中坚力量。
这些乞活军士卒们,从小就接受家中父辈的训练,而连年的转战又是对他们最好的磨炼,所以他们几乎人人都是天生的中下层军官模子,杜英只需要用开设军中学堂的方式简单传授一些号施令和指挥布阵的知识,当然着重还是解决一下文盲问题,然后再把这些人派下去,以老带新。
很快就能够为杜英训练出来一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的强悍军队。
河洛王师能够在鸿沟之战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半是因为杜英推行军制的革新,归整后的军队消失了很多山头,更加团结,也半是因为这些源自于乞活军的将士们逐步成长起来,从原来的纯粹野路子变成了合格的中低层将官。
李广宗就是这些将校之中的一员。
他是在新安参军的,后来被派往河东,又随着王猛进攻邯郸,历经了从邯郸到临水的且战且退,其麾下的一千将士,也折损了不少。
现在,站在滏水岸边,他们不打算退了。
哪怕身后有一座浮桥,但是李广宗并不打算踏上浮桥。
乞活军代代传承下来的死战传统,让他不能再退;军中上官们身先士卒的身影,让他不能再退;而王猛就竖立在不远处的将旗,更是让他愿意为之效死。
第一五四零章余是武人,今日不退
“鲜卑骑兵从三个方向而来,人数在万人以上,而且这还是第一轮次,之后恐怕还有万余。”
站在李广宗身边,看着他伸手接住雨滴的中年人徐徐说道。
这正是他这一校的行军主簿,也是李广宗的半个师傅——教他认字的师傅。
当然,李广宗也手把手将这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锻炼成了现在能一手提着横刀,另一手端着劲弩的汉子。
听到主簿的话,李广宗轻轻一笑,浑不在意:
“来一个,余杀一个;来两个,余杀一双。
在这滏水北岸,王师也囫囵有万人,南岸也还有万人,怎么还杀不得这两万骑兵?”
中年人挑了挑眉,尽可能的压低声音,凑到李广宗耳边。
显然这样说话也是因为他们两个是铁杆兄弟,有些话可不能被别人听去,免得影响军心。
只听他说道:
“此战,刺史也是打算向死而生了。但既然刺史没舍得切了浮桥,那还是要从浮桥撤退的。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已经打到了什么地步。”
李广宗颔:
“余知道,而且真到了那一步,余会让将士们护送你先走。
你是文人,是教书的先生,本来就不应该让你上战场。这里不多你一个。”
主簿打量着他:
“那你呢?”
李广宗目视前方:
“余是武人,守土有责、驱胡有责。
而且······老伙计你知道,余还是乞活军的后人。
上一次魏国建立的时候,因为我们父辈和冉家皇帝有点儿私仇,所以我们只能跑了,南渡,去寻找一片没有兄弟阋于墙之仇的地方。
但没有料到鲜卑人竟然南下,冉家皇帝最后也功败垂成,白白丢了我汉家男儿浴血厮杀几十年终于夺回来的河山。
为此,我的父辈们遗憾终生;为此,冀州的乞活将士们沃血千里;为此,我辈男儿付出了无数的牺牲,才从关中,越河洛、走河东,一步步打到这里。
现在余又回来了,是为了那些和我家父辈曾并肩打下这片河山的人们报仇,是为了了却我家父辈的遗憾,也是为了······
告诉对面那些不可一世的胡人,乞活军还有人在,那就别想越过邺城半步!”
他锋锐的目光之中,杀意盎然。
这话没有压低声音来说,也没有必要压低声音。
周围的将士们,忍不住握紧了兵刃,挺直腰杆。
继承先辈们的遗愿,他们会在此,死战不退!
主簿笑了笑,似乎不诧异于李广宗的回答。
李广宗听到了笑声,微微侧头看他,只见这个刚刚还有些犹豫的老伙计,已经抽出来刀,在慢慢的擦。
“怎么?”他好奇的问道。
主簿轻声说道:
“这把刀,自从配给余之后,还没有见过血呢,今天带它长长见识。”
“行了,你就别装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李广宗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