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不在胜算几何,而在我军能承担多大的牺牲,若是折兵损将在三四成,那拿下剑阁,还是可行的。
当然,这也要看对面的世家能够承担多大的牺牲,参谋司之计算是依据之前氐人和鲜卑人的坚韧,或许蜀中世家并没有这等本身。”
“不要小觑敌人。”杜英摇头,环顾四周,轻叹道,“若是以轻兵埋伏山上,矢石齐,我军别说是强攻关城了,怕是连这山路都进不去。”
“奈何,如此险要之处,现在正敞开大门,迎接都督入内。”站在杜英另一侧的梁殊,微微喘着气,叉腰说道。
“是啊,这山川形胜之地,却不能阻挡人进入巴蜀,为何?”杜英接着问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的路,各家的使者们跟在后面,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显然这种带有嘲讽意味的话,杜英也没有打算当着这些使者的面说,那未免有点儿骑脸输出的味道。
所以杜英用这短短的时间,考校张玄之和梁殊。
张玄之略略沉思少许,笑道:
“剑阁雄壮,此山川险要也,然‘固国不以山川之险’,便是蜀人真的能够控扼此处,其内相互攻讦和提防,我军也总有翻越此山、攻克关隘的办法。
只要单纯的依赖于山川,那么就守不住这国。”
“那固国之重点在何处?”杜英接着问道。
这几乎就等于开卷考试了,梁殊回答:“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也。
蜀中之前屡屡能够拥兵自重,却屡屡被王师所破,因其只得地利,却驱策百姓、搜刮民众,以民脂民膏为其固守之本钱,自然而然不得民心,王师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拥兵自重之匪贼别无良策,唯有束手就擒。
因此固国之重,是在人和,能够得百姓之支持,能够真正让百姓心甘情愿的捍卫这一片土地,并且将自己的全部钱粮都缴纳出来以支援前线的战斗,如此,上下一心,才能让一支军队真的能立于不败之地。”
杜英缓缓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如何才能让百姓真的为自己所用?民如水,我等为舟,水翻涌不定,舟如何能一定顺水而行,且驯服此水?”
张玄之接过话茬:
“属下认为,其实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到底是顺水而行,还是引水而行。
民心不定,若是一味地顺水而行,那么固然舟船能畅行无阻,但去往何方,实际上是顺着河流而走的,因此最终很有可能会被河水席卷着跌落万丈深渊。”
梁殊忍不住叹道:
“水无常态,从悬崖之上跌落,水还是水,仍旧能够汇聚成一起,但是船从悬崖上跌落,可就不是船了。”
杜英微微颔:
“接着说。”
张玄之正色道:
“若是引水而行,则水向某个方向而行,但具体如何流动,却是修建水渠的那个人来决定的,令其曲折则曲折,令其奔流则奔流,令其倾泻则倾泻。
虽然我们无从更改水的流动方向,且也期望着其能够顺利的流淌,但还是可以改变水的流动方式,令其顺着我们所规划的路线流淌,这样或许能够避免我们被水所吞噬,这样也能够让两岸受到水的滋润。”
听张玄之说完,杜英笑道:
“工曹的水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第一五八六章顺势而为、少变多曲
杜英当然只是和张玄之开个玩笑。
现在的张玄之,是统领参谋司最好的人选,他想要撂挑子,杜英还不见得会同意呢。
张玄之方才所说的,也正中杜英下怀。
杜英轻声说道:
“那么水渠应该如何修筑才不会让水漫上堤坝呢?”
“顺势而为、少变多曲。”张玄之微笑着回答。
既应该顺应潮流,还要尽可能的减少频繁的变数以防引起不满,与此同时还应该尽可能通过蜿蜒曲折的方式一点点的实现自己的目的,实现事务的螺旋上升。
杜英若有所思。
张玄之和梁殊则对视一眼,都督现在已经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显然是为了未来能够在天下范围内推行关中新政而准备。
他需要掌握一个尺度,一个能够让百姓们欣然接受,并且不会因此而反过来牵着都督府鼻子走的尺度。
张玄之的回答,显然给出了一个参考答案。
不过他们也相信,杜英的心中应该已经有了一套想法,他只不过是需要别人的想法作为修饰。
而杜英刚刚就把讨论的重点直接落在了“民”上,倒是让梁殊和张玄之都有些感兴趣。
作为一个未来的帝王,也是现在北方山河实际上的土皇帝,都督所考虑的竟然不是应该如何汇聚自己的权柄,而是百姓,顺从百姓的想法并且引导百姓的行为。
从古至今,百姓对于皇位上的人来说,其实只是一个用来塑造自己形象的工具罢了。
这个工具可以是百姓,也可以是臣子。
只要能够让臣子得到好处,那么就算是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样会有一群人为皇帝陛下歌功颂德。
司马氏立国以来,走的就是这样的道路,他们不但让臣子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甚至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不自愿,臣子们得到的好处甚至更在司马氏之上,而司马氏的皇帝,只要做的不太出格,那么世家们就会尽可能的为其掩饰,争取塑造出来一个垂拱而治的圣德明君形象。
历史上,诸如那位道君皇帝,走的也是这样的路线,至少在那一朝,世事的舆论也只是认为这是一位风流多才的皇帝,看到的是在他的治理下汴京城呈现出的盛世繁华,却看不到这繁华之下涌动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