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关中百姓感念都督府的恩情,可是当都督府开始不断的提高税收的时候、开始征走他们余粮的时候,对于都督府的不信任,也将与日俱增,最后有可能会成为关中动荡的导火索。
民心,永远是最难操控的。
负责春耕事宜的林丛开口说道:
“在入冬之前,属下就已经联合工曹和关中书院下乡去劝说和动百姓。
工曹有新研的农具,能够尽可能的降低对人力的需求,之前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够完成的,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够做到。
只不过······”
眼见得林丛的话锋一转,众人忍不住齐刷刷的看过来,都露出紧张的神色。
林丛愣了愣,接着说道:
“只不过现在关中研制的很多农具还是依赖于水利,可是关中的河流水渠,还是要仰仗于上天赐予。
春耕之前,工曹已经带着百姓开挖水渠,从秦岭向南引水,但是现在的数量恐怕还不足以催动整个关中的水车农具,尤其是工曹本身还要使用大量的水,占据了最好的河段。”
谢道韫是从江左来的,自然明白工曹的无奈。
北方百姓,尤其是掌握着大量生产技术的世家大规模南下,并且结合南方的地形地势,开出了很多适用于南方水田的器械,这些器械多半都是借助于水力。
反倒是留在北方的百姓,失去了很多农耕经验和技术,尤其是年青一代,几乎是在逃难之中度过了之前的岁月,因此让他们下田去种地,他们远没有江左的百姓有经验。
基于此,都督府一边吸引南方的百姓北返、从流民之中挑选有经验的人士四处教学,一边让工曹借鉴吸收南方的生产器械。
水力,是这些生产器械的必需,也是最廉价、最容易操控的能量来源,工曹的工坊多半都是利用水力来生产,但是北方的河流湖泊如何能和南方相比?
一个是陆上穿插着河流,一个是在河流之中有着一片片零散的土地。
所以在保障工曹的工坊正常生产制造之后,能够留给百姓的水利资源已经屈指可数。
早在一两年前,关中就开始劝导百姓兴修水利,但是当时关中的百姓数量不多,还远没有到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地步。
“那也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阎负艰难的说道。
“多线开战,都督府只要能够在其中某一处战线上取得成功,则天下将定,所以只要咬牙撑过新的一年······”沈文儒也跟在后面说道。
身为工曹掾史,他自然不想让工坊的用水向农业用水让步,这样工坊的生产定额还怎么完成?
“可以考虑继续向荆州和江左等地高价收购粮食。”出身谢家家臣的谢湖建议道。
在此之前,关中就曾经几次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最后的解决方案都是从江左等地收购。
关中和荆州、江左等地长期保持着高额的贸易顺差,所以即使是去高价卖粮食,关中一样不亏。
第一六三六章关中百姓能做到这一点吗?
相同的道理,关中廉价而大量的商品已经成为本地生活的刚需,甚至关中商铺的多寡已经成为了本地经济民生的象征。
所以本地的官吏们只会想办法维持贸易现状,即使是他们的上官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和关中决战,也不能妨碍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和关中照常做生意。
总是要赚钱吃饭的。
既然和关中之间的贸易不可避免,那么为了避免和关中间的逆差太大,这些地方也会很乐意于向关中售卖粮食。
谢湖之前就是负责谢家在荆州的产业,这些产业转移到关中并且逐步变成个人企业,和谢家脱离之间干系之后,谢湖也功成身退,进入到都督府之中,成为商曹的主事,商曹掾史全旭此时正在河南考察商贸市场,所以现在是谢湖代表商曹参与此次新年会议。
“世家立足本地久矣,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甚多,因此只要能够妥协那就不会鱼死网破。”谢道韫缓缓说道,“向世家购买粮食是可行的,但是世家同意,不见得世家之上的人会同意。
大司马现在和荆州世家之间处于什么状态,不得而知,说不定大司马已经如同都督府掌控关中和青徐世家那样掌控了荆州世家,那么大司马如果不同意的话,荆州世家又是否会一意孤行?”
桓温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荆州世家自然不可能为了和关中的贸易而和桓温翻脸,那么到时候荆州的粮草就不可能再和现在这样尚且没有多少阻碍的流入关中了。
“荆州······从荆州购买的粮草倒是不多。”谢湖斟酌说道。
关中和大司马掌控的荆州、淮西全面展开贸易,也就是之前两军相会于青州的时候,阮宁谈下来的条件,自此双方一个主攻河北,一个主攻青州,井水不犯河水,原本完全封闭的实控边境方才次第打开,否则桓温当时也逐渐承受不住荆州内部和关中展开贸易的强大需求和呼声。
所以现在关中和荆州之间的粮食贸易也没有大到足以影响到关中粮草总额的地步。
“之前的粮草主要来源还是江左。”谢道韫直接回答,“可是之前从江左经由两淮尚且还能抵达河洛,现在呢?”
关中王师在桓温的兵锋之下被迫撤离淮北,收缩防御到了睢阳一线,而之后睢阳和寿春、京口这几处城池之间的联系也只能依靠借由大司马在淮西的地盘,也就得亏杜英把自己的小舅子、元从亲信等等一股脑的都塞在寿春和京口,这才确保这已经事实上被孤立的这两处区域仍然还能坚定的杜英这边。
因此一旦关中从江左收购粮食,那么粮草将会很难运抵关中。
荆州随时可能断,江左更是已经断了,这就是和大司马直接撕破脸皮的后果。
“关中现在可能还无法承受直接和大司马开战。”阎负忍不住艰难的说道,“或许这一锅粥,我们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这乱世啊,粥里面掺沙子,是正常的,崩掉门牙也得喝下去,就看值不值了。”沈文儒倒是没有直接支持阎负,取了一个折中的想法。
谢道韫温声说道:
“其实这一碗粥能不能喝下去,不在我们,现实摆在此处,关中能不能走下去,不是我们再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够轻易改变的,而是在关中的百姓们还能够承受多少。”
众人会意,只要关中百姓能够承担更大的压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支援都督府的行动,那么现在的关中犹然还能爆出来更大的潜力。
就像是昔年长平之战,秦国举国而出,男女老少齐上阵,摆出了从咸阳一直到长平络绎不绝的运粮大队,最终为这一场在赵国家门口的大胜奠定了基础。
可是现在的关中百姓,能做到这一点么?
若是换做一年前,都督府上下反倒是能够信心满满的表示,关中百姓愿意无条件的支持都督府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