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无冤无仇的就直接和杜英结下梁子。
只可惜豫章熊氏的使者抵达的时候,杜英已经北上许昌了,负责接待的是张湛。
张湛在荆州待过很长时间,自然很是了解这些周边邻居的心态,当下好言劝抚,让他们只要继续对朝廷阳奉阴违就可以,都督府这边并不强求他们表明什么坚定的立场。
豫章熊氏很是受用,宾主尽欢。
张湛的文书送到许昌之后,杜英也没有意见。
当张玄之等人略有些不解的询问时,杜英笑着解释:
“关中新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一个或者几个世家完全把握住天下人才进取之道、把握住天下的赋税甚至是百姓的生死。
在此之前,江左的诸多大族都有这方面的倾向,使人不知君而知世家,使世家的家规家法凌驾于国法君威之上。这就是国家分裂的征兆,昔年春秋战国之乱象,可不就是周失其威,诸侯并举么?
那时候的诸侯和现在的世家又有什么区别?
但天下经历战乱这许多年,民心所向,皆是尽快结束战争、还一个太平盛世。所以我们如果真的要把所有世家都赶尽杀绝,那就必须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甚至是一个坞堡、一个坞堡的争夺过去,那又需要迁延多少岁月?
因此只要能够击败那些坚决反对关中新政的,比如荆州大族,又比如南渡的会稽世家,剩下的我们也未尝不可以团结。
之前在巴蜀和荆州的尝试,已经说明,本地的世家也并非全知全能、无欲无求,他们多半也都在世家大族的压迫下,作为其附庸,上缴财富不说,而且自家子弟的上升之道也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握,若非能够讨得大族之欢心、得大族之赏识,那么自家子弟永远都只能落于人后。
虽然比寻常百姓和寒门子弟强很多,但是即使是某个二三流世家的顶梁柱,终其一生,也不过只能成为某一个郡县的地方官员罢了,别说走入朝堂,就是在自己的州郡之中独领风骚,也几乎不可能。
而关中新政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没有世家的阻截,没有知识的沟壑。”
第一八六五章桓温南下
一众文武官吏若有所思。
显然,他们之前那种“世家和新政之间只能存在一个”的想法过于偏颇了。
杜英其实真正想要打压的,只是那些把控着人才进取之道,也就进而把控着整个天下之权柄的世家豪门,而事实上一直在和关中都督府唱反调的也的确是这些人。
张玄之出身的吴郡张氏,是吴郡四姓之一,但是这些年的不景气让张氏成为吊车尾的存在,最后又被顾家推着成为吴郡世家试探关中态度的棋子,张家也索性直接投靠都督府。
因此对于大家族的垄断和掌控,张玄之感同身受:
“对于小世家来说,遵从新政,丢掉的诚然是一部分家产,但是换来的却是再次被打通的进取之道。
丢掉的家产,其实只要头顶上的世家大族叫唤一声,也可能是人家的,但是考取的功名、朝廷的利禄,是自己实打实用知识换来的、用难以磨灭的血汗博取的。”
张玄之如此,今时今日的荆州小世家们,还有豫章郡的世家们,可能也感同身受。
自荆州战事开启,朝廷和荆州大族就在不断的压迫下面的小世家们出人出粮、参与战事,这种压力又从小世家传递到下面的百姓之中。
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和大族呵斥小世家们办事不利,而百姓们则谩骂小世家们狼心狗肺、为富不仁,偏偏这些小世家的家财、部曲,还都被抽调一空。
忙活了半天,两头挨骂不说,前线还吃败仗,自家部曲跑回来的十不存一。
所以这些荆州二三流世家们最终都选择了配合关中新政,既是寄人篱下没得选,也是对朝廷和骑在头顶上的大族深深的失望了。
杜英在荆州尝试推动包容世家的新政如此顺利,也是得益于这些小世家的积极配合。
豫章熊氏虽然是本地说一不二的地头蛇,但是相比于那些世家大族,体量自然还是小了些,所以有舍有得,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做这个“交易”了。
虽然杜英是在团结世家,但是并不代表着要对世家做出退让,让世家用田地换进取之道,这是杜英顺手而为,并不会让关中新政的推行出现变动。
世家能够接受,自然是最好的,大家的伤亡都能够降低。
世家若是不能接受,那也就是关中大军再跑一趟的问题。
杜英相信,除了真的会一无所得的世家大族之外,其余那些本来就屈居人下的小世家们,都会做出和荆州、巴蜀世家类似的选择。
豫章熊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都督,徐州战报,大司马率军出城,向南撤退,已到龙亢。我青州、两淮各军,衔尾追击。”一名参谋大步走进来。
参谋们登时忙碌起来,根据公文在沙盘上仔细的标注,很快整个淮北战场就清晰地呈现在面前。
随行许昌的文武很快就齐齐赶到,其中的将领们,包括指挥杜英亲军的陆唐、从青州功成身退的殷举、率领关中新军来援的蒋安、驻守许昌和下蔡等地而恰逢其会的谢奕部将任渠等人,文官则以正奉命巡察各处的任群为。
任群一直在按照杜英的指示在各地巡查采风,采纳百姓市井的实际需求、整理大大小小的案件,一方面填补目前关中律法的空隙,一方面为建立一个完善的监察体系打基础,目前已经完成了关中和凉州的工作,刚刚进入中原没多久,就遇上了杜英坐镇许昌,索性就把许昌作为自己的站,说不定还能帮上杜英的忙。
王猛也好,任群也罢,作为当初最早随着杜英起家的人,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具有主观能动性,能够主动想着为杜英解忧,此次大军征调,都督府下辖各地兵马倾巢而出,从主力战军到地方郡兵,再到征调的民夫,人数林林总总十数万甚至达到了二十多万。
这其中肯定也少不得会出现争端矛盾,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打架斗殴也是常事,所以军中的纪律稍加松懈,就有可能直接崩坏、一溃千里。
作为熟悉律法的人,任群的出现的确是恰到好处,能够帮助杜英维持住军纪。
环顾一圈,杜英也霍然现,在场的算起来清一色的都是当初随着杜英在关中起家的旧部。
当年那些小小村寨之中不起眼的山野村夫们,此时也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
但是当年那个瞻前顾后、打仗更多是为了博取名声的大司马,似乎还是那个大司马,而偏安的朝廷,也还是那个朝廷。
既然守旧的势力不思改变,那么新生的势力,就注定要把这些旧势力统统扫入故纸堆!
杜英笑了笑,没有说话,把舆图让给张玄之。
在场的都算是“前辈”,而且眼前的还是一场关乎到天下最终归属的大战,所以饶是张玄之跟着杜英走南闯北,此时也难免有些紧张,轻咳一声,拿着木杆点在徐州上:
“半个月之前,我青州军南下徐州,和出兵阻截的孙无终、王洽所部连战五场,各有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