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竟是我自己。
不过桓温到底是一时枭雄,自然不可能对外流露出这种意志消沉的感受,正是因为他这个精神支柱还在,将领们尚且愿意为之效力,若是他也郁郁寡欢,那大家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见桓温若有所思,桓秀斟酌了一下,知事情不能这样拖延不定,索性开口:
“说不定杜贼的本意就是让我军犹豫不定、难以取舍,此阳谋也,伯父与其斟酌其轻重,不若选一条路走。
其自八方来,我只管一路去,说不定还能一力破百巧,为当今唯一可取之道也。”
桓温打量着桓秀,现在连自己都已经心生退意,而桓秀竟然还斗志高昂,这让桓温心里难免都有些惭愧。
戎马一生,风雨来去,自诩胆大如斗,今几不如少年乎?
因此桓温也忍不住叹道:
“宰执文武、调动千军,三弟不如吾。但培养子嗣,吾远逊于三弟矣!”
桓秀怔了怔,也一下子联想到了桓温的几个儿子在荆州的滑稽内乱,竟然以那般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给杜英送上了最好的机会,心中同样百般无奈,但此时自然不好直接在桓温面前流露出来,想要劝慰,可桓温直接伸手制止了他:
“此时说别的也无用了。既然坚定一条路,那便走下去。
其实对岸的杜仲渊早就已经给了余这个答案,之前多少人怀疑他的新政是逆天而为、不得长久,哪能料到其未曾改变,坚持如一,方才有今日席卷天下之势。
而余在此瞻前顾后,岂不是落于人下,如何还能和杜仲渊并称为天下英雄?
徒留耻笑尔!”
说话之间,笼罩在淝水上的晨雾,也在淡淡的孟春阳光下消散,天朗气清。
旗帜摇曳,对岸的营寨星罗棋布,杜英显然已严阵以待。
但此时的桓温,负手而立,脸上再无那一层阴霾,唯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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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雾散,战场明晰。
桓温有胆量起进攻,还有一个原因——荆州水师到了。
江左的造船能力和水师培育方面的底蕴自然是白手起家的关中都督府没办法比的,杜英凭借着收缴的巴蜀水师战船,东拼西凑出来巴蜀、沔水两支水师,楼船屈指可数,战力实在堪忧。
甚至两支水师一齐动手都差点儿被荆州水师反杀。
不过术业有专攻,刚刚起步,杜英也能理解。
同样的组建水师问题,放在江左,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朝廷本来就在打造战船、招募船工和水兵,而朝堂上内部达成一致之后,这个过程显然再次被提,更多的战船出现在大江江面上。
不过新兵就是新兵,熟知水性和操船作战是两回事,但这些新兵和新船,拿来防守一下大江,尤其是配合守卫采石矶、燕子矶等重要码头,倒还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朝廷现在也在兵进攻京口,双方在大胜关、晋陵郡等地连续鏖战,京口守军寡不敌众,正在收缩防线,两淮水师作为其坚定后盾,自然也不能轻动。
这就使得荆州水师反而无人牵制,经由巢湖进入淝水,气势汹汹而来。
八公山下,看着对面两淮水师战船、夙夜难寐的朝廷将士们,自然也是士气大振。
荆州水师到来,第一时间就开始扫荡河道。
刘建那边也不恋战,放了两轮火船,现溯流而上效果不好,果断开溜,水师干脆利落的退入淮水,接着转向退入寿春城背后的芍陂。
避战保船,并且和寿春成掎角之势、加强防备的姿态,十分明显。
这无疑更加坚定了桓温的信心,且桓温也明白,自己再不行动的话,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荆州方向已经许久没有战报传来,局势应当已经趋于稳定,关中军队说不定已在淮西,开往战场。
而背后,放弃马头要塞后的戴施,也根本拖不住谢奕几天,渡过淮水的谢奕,再次展现出其作战悍勇的一面,也似乎已经拿捏定了前方并无埋伏后手,所以其本人、谢万、荀羡、朱序、邓羌等两淮和青州军猛将,轮番出动,狠了命的突破、突破、再突破,直打的戴施连连告援。
估计两日之内,谢奕就要扑到面前了。
到时候其和杜仲渊东西夹击,桓温牺牲了戴施所部争取来的时间都白费了。
因此在荆州水师还在清扫水中拒马、栅栏的时候,朝廷军队就已经在岸上列阵,等待上船。
对岸的关中军队也不甘示弱,火炮开火,炮弹砸入水中,卷动着惊涛骇浪,也让试图靠近侦查的荆州水师不得不暂避锋芒。
但关中军队这般匆匆反击,落在桓温等人的眼底,自然又是另一种含义:
急了,他们急了!
越是着急,越是说明他们之前和现在都是在虚张声势!
第一九零三章投鞭断流
“渡河!”桓温抽刀,向前!
令旗落下,轰鸣声、弓弦声,在拔地而起的鼓声里,交织、汇聚,最终化作破空锐啸,主宰整个战场!
这一次,试试探探的荆州水师也没有再迟疑。
生死、胜负,天下之归属,成王败寇,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要在这个有山有水的通衢之地展开。
并不算宽大的战场,被滚滚流淌的淝水分割,而东岸,千帆竞,西岸,万卒控弦。
“天下成败,在此一举。观我军阵,气势如虹!敌军瑟缩,先输一阵也!”桓温戟指,爽朗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