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桓秀的呵斥,而是他们看着这些曾经的袍泽,俨然已经有了归路,而他们的归路,又在何方?
数百人在黑压压跪下一片的战场上,自然是非常明显的。
桓秀刚刚脱离已经放弃抵抗的自家本阵,就看到两支队伍从外侧迂回过来,一支从杜英的中军方向过来,是四五百骑兵的样子,另外一支则是从孙无终的军阵中行出,步骑叠在一起差不多也是类似的人数,这加起来已经足以阻拦桓秀。
“走!”桓秀当机立断,催马向前,但那关中骑兵行动更快,直接迂回到了他们的前方,战马排开,马槊端平,已经是冲锋的姿态。
而在桓秀的身后,大队陌刀手簇拥着甲骑也缓缓压上来。
桓秀很清楚,经过这凿穿军阵、调转马头再凿军阵,关中甲骑的体力肯定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现在这些甲骑摆出来大概只是装装样子,不过那些陌刀手依然具备着阻挡骑兵冲锋的能力。
在士卒的个人体能素质上,以及兵刃的强度上,关中军队实在是胜过朝廷太多了。
但是,这不是直接向着敌人放下兵刃屈服的理由。
桓秀催马欲战,结果十几名骑兵从东侧的阵列里行出,当先一人正是桓秀熟悉并且寄以厚望的孙无终。
看到孙无终的身影,桓秀登时瞠目欲裂,抓起来马鞍上的强弓,就要先给这小子来一下,但是孙无终已经率先开口:
“少将军,可愿一叙?”
桓秀冷声喝道:
“乱臣贼子、朝廷叛徒!还有什么好说的?!”
“余可从不是什么叛徒!”孙无终朗声回答,“余自京口投军,一直效力于长安郡公麾下,之后奉命伪装成北来流民,响应朝廷号召北上,一步步打拼到现在,却从未忘本,一直是郡公之下属,此时引兵响应郡公,也是余之本职也!”
桓秀顿时愣住了,甚至可以说在风中凌乱了。
对不起,我是卧底······
他曾经想过孙无终会和都督府暗中接触,而也注意观察孙无终的言辞神态,毕竟一般处于这种脚踩两条船的情况下,人也不可避免的会流露出纠结和支支吾吾的神色语气。
但是孙无终从来没有半点儿破绽。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卧底,一个从底层一路打拼、爬到这一方重将位置上的卧底。
第一九一三章谁是乱臣贼子?
桓秀下意识的想要骂几句,可是又硬生生的憋住了。
他一向是讲原则、讲道理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隐姓埋名、从一而终,关键时刻挥作用,孙无终做的没有什么错。
他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间”了。
并且孙无终既然卧底这么长时间,其本人没有什么破绽也就算了,手下人里肯定也有大量关中都督府的奸细,说不定都已经在军中织成一张情报网了。
桓温大军的一举一动都在关中军队的严密注视之下。
而之前徐州、淮北、马头,这些地方一连串的战事,看上去是桓温在从容的且战且退,说不定只是人家关中都督府在那些方向上不好同时汇聚两淮、荆州和河洛等地的兵马,所以在引导着大司马进入到寿春这个既定战场罢了。
时至今日,明明在人数上并没有劣势的大军,却被分割在几个区域,各个区域都是绝对的劣势,谁敢说这其中没有计谋?
而孙无终在这其中显然也扮演了很重要的引导角色。
“你骗人还挺厉害。”桓秀苦笑一声,“既然你我分属敌人,那多说无益!”
说罢,他催马就要带队向南冲锋。
但孙无终竟然直接不顾亲随的阻拦,越众而出,直接向桓秀行来。
这着实让桓秀的麾下士卒们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抽刀,但桓秀打量着独自一人的孙无终,摆了摆手:
“既然其敢孤身而来,便是有话要说,我等不可失了礼数,岂不是显得怯懦?”
亲卫们:······
少将军,我们现在可是在突围啊,不是你和孙无终寒暄的时候。
桓秀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伸手指了指前方说道:
“敌军已围困万千重,所以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何区别?”
就在他们行进之间,关中军队这边自然也不可能是一点儿动作都没有,更多的步骑已经脱离主战场,包抄或者追逐上来,而就在桓秀面前的那支步骑,人数达到了两三千人,完全足以挡住桓秀突围,并且主将也亮明了旗号。
河东军,沈劲!
在关中军队的各级将领之中,有出身朝廷的,比如谢奕、朱序这些,面对旧日同僚、昔年战友的时候,他们难免也会意气用事、夹杂私情,这是难免的。
也有和朝廷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比如苻黄眉和邓羌,他们动手的时候自然没有半点儿顾及,大家公事公办。
但是这要说和朝廷有关系,而且还是仇家关系的,那就只剩下眼前的沈劲了。
横行吴中的沈家沦为寒门、一蹶不振,这其中牵扯着沈家和朝廷、琅琊王氏之间复杂的恩仇,而沈家主要的报仇目标,显然还是朝廷。
历史上的沈劲,不得朝廷重用却还期望能够通过自己的战功为沈家洗刷耻辱,最终孤军守城、慷慨战死。
但现在的沈劲,在杜英的麾下如鱼得水,自然也就不会想着去贴朝廷的冷屁股,也不会反思是不是沈家之前真的有过错,更不会不得不隐忍和忽略一件事——为什么一场动乱下来唯一背锅、唯一祸及子孙的就是沈家,助纣为虐的荆州世家依旧呼风唤雨、始作俑者的琅琊王氏甚至还水涨船高。
如今的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需要向朝廷宣泄这些年沈家的委屈和不满就足够了。
因此杜英派遣沈劲拦在前面,就是告诉桓秀,不想投降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桓秀反倒是放平心态了,横竖都是一死,早晚而已,反倒是不如听一听孙无终还能说什么。
走马身前,孙无终盯着桓秀,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