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新安公主翻了好几遍被褥,终于在枕头底下搜集齐了装备,简单洗漱之后,连脂粉都来不及用,紧赶慢赶冲到前堂上的时候,杜英已经坐在上,看着下面恭恭敬敬行礼的朝廷使者,声音之中也难免多了几分感慨:
“这应该是你我第三次见面了吧?”
朝廷派来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倒霉的蔡系。
关于让谁来出使、邀请杜英入朝这件事上,朝堂上自然也是互相推诿,这种保不齐就会被杜英直接砍了脑袋祭旗的任务,大家自然是不想接的。
而大司马府那边的官吏倒是不介意接了这个任务,好光明正大的过来看看大司马还活着没有——大司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背后连中八刀被判定为自尽,那他们还真的担心一下自己的未来,会不会杜仲渊一时的拉拢只是惺惺作态,事实上依旧笑里藏刀。
但是朝廷自然不可能同意这种放虎归山的行为,让你们大司马府的人代表朝廷去了,怕是连朝廷的底裤都要抖落的一干二净。
所以司马昱无奈之下环顾周围,既是自己信得过的,而且还有这方面经验的,蔡系自然是不二人选。
之前蔡系就曾经代表朝廷出使,虽然当时的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为朝廷在荆州战场上调兵遣将争取机会,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和杜英打过交道的。
(注:第一八五八章)
只不过那一次大家都没有什么诚意,随时都打算在战场上见真章,所以礼貌的拉扯几句,相互交换了意见,也就作罢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朝廷派人请杜英入朝,无疑已经等于承认杜英之前所说的“奸佞作祟”、“清君侧”之类没有几个人相信的话都是正确的,也代表着朝廷向关中都督府低头,承认自己的失败。
一旦这事宣扬出去,那些还在观望之中的骑墙派,自然会一股脑的直接倒向关中都督府,而朝廷还没有直接任人宰割,却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曹操与汉献帝、司马懿与曹芳之旧事已成,之后会生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所以蔡系此次前来,姿态要放低,而且还是求着杜英作为胜利者进入建康府,那自然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再加上蔡系之前和杜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大言不惭的喊出来了什么“蔡与马,亦可共天下”,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拂袖而出,结果现在第三次见面,就差直接跪拜了,这种羞耻感,简直能要了老命。
但是会稽王已经选中了他,一众同侪、同僚们也都齐刷刷的表示赞同,蔡系自然没办法推诿,硬着头皮来了。
此时站在大堂上,听到杜英这么询问,往事依稀,又泛上心头,只好尴尬的点头:
“昔年不知英雄面目,出言不逊,请郡公莫要见怪。”
杜英顿时哈哈笑道:
“尔也知是大言不惭便好。”
蔡系被噎了一下,只好讪讪笑道:
“如今郡公收拾山河、驱除胡虏、铲除奸佞,居功甚伟,朝堂上下无不因郡公之丰功伟绩而振奋,特请郡公入朝议政,匡扶社稷。
为此,朝廷愿意表彰郡公及都督府之功绩,特册封······”
第一九三五章秦王
“等一下!”杜英突然开口打断,旋即说道,“收拾山河、驱除胡虏,这些都是臣子本分,而保扶君王、清理朝堂败类,也是分内之事,但······奸佞只怕还没有铲除殆尽吧?”
蔡系万万没想到杜英甚至连朝廷这边开出的筹码都没有多少耐心能够听完,心里咯噔一声,迟疑少许,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会稽王以及朝中诸公之前为桓温花言巧语所蒙骗,轻许以举国之兵,对抗都督府,此为朝廷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如今桓温已为郡公所擒,无论如何处置,朝廷都绝不过问······”
朝廷这边最终打算给出的“奸佞”人选显然就是桓温。
这大概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选项,杜英可以顺利进入朝堂,朝廷只要把所有的“罪过”一股脑的推到桓温的身上,也就不需要有任何人辞官谢罪,甚至是被迫自杀。
至于桓温······一个失败者,那就索性帮忙承担所有的骂名好了,朝廷这边对于这件事自然没有半点儿心理负担和道德压力,毕竟朝廷之前也被桓温折腾的够呛,双方只是暂时达成合作而已,可不是什么坚定的盟友、手足亲朋。
而且朝廷相信,杜英也不会计较这件事,能够给桓温泼一盆脏水,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到时候在史书中,桓温自然而然就成了祸乱朝堂、挟持皇帝、拥兵自重的军阀,说不定还会直接把董卓拉过来和桓温相比,各种有的没的骂名都挂上去,桓温又能说什么呢?
历史有时候本来就是这般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尤其是当历史的书写权和话语权如今也恰恰掌握在世家子弟的手中时。
“桓元子不是余的阶下囚,而是关中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是关中子民。”杜英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再一次响起,依旧平平淡淡,却如黄钟大吕一样震动蔡系的心头,“所以余不能容许朝廷这样污蔑关中子民。”
蔡系一时间都已经懵了。
桓温?关中子民?教书先生?
这三个概念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尤其是桓温应该和后面两个风马牛不相及才对。
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本宫可以证明。”新安公主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
紧赶慢赶,她总算是赶了过来,杜英对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那自然是属于都督府主母的位置。
新安公主此次南下,主要目的是为了在劝降朝廷的过程中打亲情牌,不过女官这边负责的事务诸多,谢道韫当然不可能让新安公主南下一圈只做这件事,沿途书院的开设、报刊的刊行,都在她的视察范围内,寿春的书院建设现在也归新安公主管辖。
刚刚坐定,她变戏法一样从桌子上拿起来一张纸,展示给蔡系看:
“这是关中书院的聘书,可要过目?”
蔡系:······
长公主殿下,您刚刚“刷刷刷”签的名字,上边墨迹都没有干呢,骗鬼呢?
不过看着那一张崭新出炉的聘书,蔡系也的确无话可说。
杜英保下来桓温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蔡系此时自然不能说这一对儿夫妇现场造假,而且很可能人家说的也正是打算做的。
毕竟殷浩现在就在关中教书,也不是什么秘密,报刊上还经常能看到他的学术文章和相关新闻报道呢,搞学术倒是搞得风生水起,让很多被朝廷的政务牵扯的焦头烂额的清谈名流们羡慕不已。
这关中书院卧虎藏龙,多一个桓温,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