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朝堂上的群臣,家底、根基都在江左,谁会愿意轻易动身前往北方,那不是羊入虎口么?更不要说皇室了,回到洛阳,还不是杜英想杀就杀、想换就换?
且看看北方的百姓,这些年对于司马氏哪还抱有半点儿希望?
这天崩地裂,是因为司马氏;这胡尘弥漫,是因为司马氏;甚至曾经一度北伐成功,却前功尽弃,也是因为司马氏;还有武悼天王驱除羯人、为汉家百姓报仇,最后却没于慕容氏手中,其曾经在危急存亡之际屡屡求救于司马氏,可见死不救的,还是司马氏。
因此,北地汉家百姓,甚至包括世家,早就已经对司马氏大失所望了,如今随着关中新政的推行,更是已经变成了杜仲渊的形状。
司马氏回到北方,也拉拢不到残部和死忠。
虽然······上述的这些罪过里,有的是司马氏应该负责的,有的还有些冤枉,毕竟司马氏在中朝时候就已经受到世家的影响,做出的决定也不见得就是司马氏家族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可在其位、得其名、享其乐,自然也要承其重、背其锅。
而且提到还都,众人几乎下意识的都想到了当时曹操挟持汉献帝在许昌之旧事,到时候皇族和世家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司马昱当即开口就想要拒绝,但是谢安随即使了一个眼色给他,同时稍稍向下压手。
司马昱微微错愕,旋即冷静下来,意识到一点:
当时汉献帝的“都于许昌”和现在的“还都洛阳”,眼见得操纵者的目的都一样,但是对于被操纵者来说,意义可不一样。
许昌并不是汉朝的都城,曹操是打着长安、洛阳各自残破的旗号,请献帝移居许昌,因此天下虽然明面上听令,背地里都要说一声“挟持天子”。
但洛阳可不同,正儿八经中朝旧都。还都洛阳也是南渡之后历代皇帝时常挂在嘴边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而且北方也彻底安定下来,若是皇室直接干脆利落的拒绝,那江左舆论如何看,后人如何看?
司马氏历代所做出的许诺,岂不是成了空头口号,要为人所耻笑?这样的话,还有几个人愿意相信司马氏?本来就孱弱的口碑,彻底崩坏了。
司马氏弑君,本来就是最大的弱点,导致只敢谈孝不敢谈忠。
第一九三九章司马昱最擅长的是什么?
后来又是八王之乱,以及一连串的北伐失利,让司马氏的声望一掉再掉。
本来就已经快跌到谷底了,现在连还都的口号都不敢落实,司马氏在史书上和百姓心中恐怕还要和“胆小怯懦”、“言而无信”连在一起。
而且司马昱再安静心神想一想,杜仲渊迟迟不入建康府,他在做什么?
杜英安抚北方流民,甚至就地收拢、考核和任用流民中人才,也不是什么秘密。
北方流民,散乱无序,居住在建康城外,一直以来也都是朝廷的癣疥之疾,管与不管都是麻烦事,甚至对于世家时不时的去里面抓人、骗人打黑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流民之所以仍然散居城外,也是因为他们抱团取暖,并且对于返回北方故土仍然存在着无谓和可笑的期望和幻想。
但是······现在幻想真的成真了。
真的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北渡大江、重返中原,已经变为现实,北方有大片的荒芜良田在等着他们开垦,有大量新建设的工坊缺乏年轻的工匠,还有大量的商号和镖局需要人上下操持,这些工作机会和财富摆在面前,只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就能够获得,而且还是在自己背离的故土上、梦中依稀可见的市井间。
相比之下,在江左,一没有工作机会,二不管怎么努力,都难免摆脱不了世家的控制和影响,赚钱就是在给世家赚钱、打工就是在给世家打工,最后落入自己囊中的少之又少。
所以这些流民们会如何选择,可想而知。
杜英甚至都不需要刻意的拉拢,只要简简单单的宣传一下,就能够把这些流民全部化为己用。
而杜英本人亲自出现,更是表明秦王府对于这些流民的重视,流民们会作何感想,可想而知。
这就是一股之前无法为朝廷所用,现在却能够帮助杜英快控制整个建康府外的力量,而且这些流民多半都有亲朋好友已经去世家的地盘上务工务农,他们动身北上的消息通过街巷间的口口相传,很快就会传到那些世家佃户、长工们的耳朵中,之后又会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江左,为皇族和世家所掌控的江左,甚至是佛道教派都要分一杯羹的江左,也是各种地头蛇林立,看上去处处暗藏风险和阻隔的江左,就这样轻轻松松被杜英啃下了一大块。
那么,如果这个时候,杜英直接表示,并非余不想带着你们返回北方,而是朝廷并没有还都的打算······
假以时日,说不定世家和皇室一直把持的道义、民心,都会因为这些流民的陆续站队,转过来倒卷朝廷,推动着、逼问着朝廷,为什么不还都?
到时候,朝廷就真的被架在火上烤了。
釜底抽薪,无过于此。
若是此时司马昱直接开口和阮宁争执这件事,只怕明日关中报纸就会以头版头条报道并且抨击会稽王不愿还都的想法,说不定还会给他挂上“耽于逸乐”、“无进取心”、“不配摄政”等等头衔,汹涌的舆论会让司马昱直接下台,还谈什么和杜英抗衡?
司马昱本来正着急上火,也多亏了谢安的眼神示意,方才意识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步步引诱、层层陷阱,差点儿就直接落入杜仲渊的圈套之中。
激起一身冷汗的他,赶忙同样伸手压了压,示意身边几个诧异于会稽王的一言不,打算撸袖子上阵的属官也都闭嘴,旋即轻咳一声:
“天下将定,还都之事,的确应当提上日程。不过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再加上城内城外不知其数的世家、流民,以及府库兵马,如何北还,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不可能口头说说就直接去做。
不如这样,请秦王入朝,商议此事,再根据商议结果,选派人手,组成专门的衙部,负责此事,给出一个详尽可行的方案。
与此同时,还应该派遣人北上洛阳,探查洛阳的宫城、皇城以及一应府邸官署是否还能使用,否则总不能让陛下和宫人都居住在断壁残垣、萋萋荒草之间。”
阮宁愣了愣,倒是没有想到会稽王竟然会直接答应,不过旋即反应过来,这林林总总的事情真的要是扯皮起来,恐怕能扯很久很久。
会稽王最擅长的是什么?
是清谈啊!
未曾入朝辅政时,会稽王可是江左有名的清谈大家,到时候真的在朝堂上拉着杜英东扯西扯,从细枝末节讨论到玄之又玄,只怕杜英也奈何不了他。
于是今日拖明日、明日拖下月,这时间就能一点点的拖下去了。
并且会稽王也的确指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现在的洛阳,可适合作为都城?
经历战乱后的洛阳,宫城荒芜、皇城破败,杜英也一直没有花钱整修,时至今日整理出来的不过一处偏殿而已。
在关中都督府的建设规划中,洛阳和长安作为北方东西双核,自然是以起家的长安为主,洛阳为辅,后者主要充当经济和教育中心,依托天下之中的位置吸引人才、展经济,而前者作为杜英的基本盘,才是政治中心,也方便未来的帝国继续向西域和草原扩张。
所以朝廷真的派人北上洛阳视察的话,那么看一眼就知道,现在的洛阳宫城,根本不适合迁都,少说也要进行几年的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