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名望加持下,谢安显然成为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想要钻空子的,要想一想自己的把柄落到了谢安的手里,是不是能够全须全尾而退。
想要造谣生事的,要想一想自己拿着编织出来的那些话对上谢安,能不能走几个回合不被怼的无话可说。
而想要阿谀奉承的,也要想一想,人家以前说隐居就能隐居,现在又是堂堂皇亲国戚,又有什么奉承话没有听过,又有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受过,还会在乎你那点儿东西?
上一次求人家出手办事的可是司马家的皇帝,你是老几?
当然了,谢安立在那里,也像是一个活靶子,虽然有些人不敢在正面与之交锋,各种流言碎语也定然会在街坊邻里流传,以求能够把这座撼动不了的大山一点点的消磨掉。
所以······监察百官,这是一个塑造自己“清官”名望的大好机会,却也是一个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巨大挑战。
杜仲渊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有趣又艰难的活计啊。
不过相比于轻轻松松就能够获得“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名号的治理江南世家,谢安会如何选择,几乎不言而喻。
他叹了一口气:
“还要劳烦四弟回禀秦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亦步亦趋。”
谢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谢安已经起身,整了整衣服,向外走去:
“朝堂上还有事宜,越是此时,越是不容松懈,所以就不陪着万石了。”
阿兄这应该是答应了吧?
谢万挠了挠头,也只好颔应诺。
谢安走后,有人轻轻敲门,门本就开着,进来的正是刘氏:
“万石,你家兄长怎么说?可是要准备起程前往京口?”
“啊?”谢万愣了愣。
刘氏诧异:
“安石没有告知你?昨天他就已经让余收拾行李了,说是先把家眷送往京口和阮家嫂嫂团聚。”
家眷送到京口,那不就等于直接打算投靠秦王了么······
谢万顿时一脸无语,合着阿兄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就在这里好整以暇,等着自己来转达条件,其实本人已经做好了不管杜英给什么职务,都麻溜投奔关中的决定?
感觉又被三哥骑脸装比了的谢万,郁闷的说道:
“是啊,这建康府啊,要变天了,嫂嫂你们先走也好。”
第一九四四章人人都想当裱糊匠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杜英看着谢万送来的亲笔信,顿时哈哈大笑,“这个谢安石啊!”
谢安的意思显然很清楚:
余心知肚明这监察百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搞不好就是深渊、就是冰河,所以余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战战兢兢、一步一步向前走。若是这之后闹出来什么岔子,也别怪余之前没有提醒。
而且亦步亦趋,也说明谢安在岗位上也不打算大刀阔斧、雷霆手段。
这乱世里实在是有太多混乱和说不清的制度、规矩甚至是潜规则需要慢慢梳理,也有太多的约定俗称需要慢慢纠正。
这其中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应该及时更正、什么还能放一放,都是一个大工程,也关系到评判人之对错甚至生死,不可马虎大意,只能慢慢来,所以秦王您也别嫌弃。
否则的话,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是答应了?”新安公主伸手撑着杜英的肩膀,趴在他的背上看的津津有味,披散下来的秀不知不觉的划过杜英的身前,若春风拂面,带来丝丝痒感。
杜英抓住她的手,点头说道:
“余既然没有直接清洗整个朝堂之心,那谢安石自然也没有抵死抵抗当忠臣之意。这其中又不是什么胡汉之别、华夷之辩,而且这些江左世家的人对于司马氏有多少忠诚之心还得两说。”
之前的王敦之乱,世家们快乐的分头站队,历史上后来的桓楚之乱,世家们又是快乐的分头站队,说这些家伙有什么为朝廷仗义死节之心,杜英自然是不信的。
在他们的眼里,司马氏也好,王敦也罢,都不过是被世家捧起来的,或者干脆就带着世家本身,改换门庭岂不是情理之中?
“如果夫君不推行新政的话,只怕现在这些江左世家都已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新安公主忍不住感慨道。
杜家是司马家两代外戚,加上杜英已经是第三代——虽然其中一代属于南下的那一支杜氏,但是拢共就是两三代人的故事,所以南下的杜陵杜氏和西去的杜陵杜氏在血缘上是很接近的——再加上杜陵杜氏本来就是北方豪门、中朝勋贵,所以杜英若是高举世家的大旗,江左世家们哪里还至于和今天这样想反抗又不敢反抗、只能各怀鬼胎的样子?
杜英摇头说道:
“舍弃新政而追求世家的身份,那岂不是舍本逐末?世家制度的弊端已经人尽皆知,余若是不能打破这桎梏,那么现在的司马氏何尝不是未来的杜氏?
国家养士百年,又有几多敢于仗义死节的?
尊重所有的读书人,让百姓的生活富饶,即使是一个王朝在四面战事上屡屡吃瘪、主政的皇帝和官员昏庸无能,到了天地倾覆的时候,也会有英雄豪杰前赴后继,为了匡扶社稷、挽回天倾而战。
且看眼前,那些世家膏粱子弟,又有几人愿意为国流血?即使是会稽王身边平日里对我关中都督府不假辞色的蔡系和何放,不也在悄悄然联络我们,想要用朝中情报换来活命机会么?”
新安公主叹了一口气:
“只怕我那父王还蒙在鼓里。”
“会稽王啊······”杜英含笑说道,“皇室之中,有酩酊大醉已经打算将命运托付不知何人的;也有一腔热血、天真的认为这条早就已经开始四处漏水的大船还有挽回余地的。
唯有你父王最是清醒,知道这条船的沉没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甚至什么时候沉没都不是皇室所能掌控的,只不过他在会稽王的位置上,被先帝委以重任,有在外有清谈名望,总不可能依旧寄情山水、悠游林下,硬着头皮在支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