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瞧,我看那车是愣头青。」
顺着高阳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咋咋呼呼地穿街闹市而过,那牵马的一人,扫着袖子赶开路人。
陈初六一瞧,这马车上的人,看来身份不简单。只听见这时,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声:「哎,闪开啦……」
周边摆摊的小商贩,纷纷在议论纷纷,说的是这人又来了之类的话。人群分开,一穿着黑衣的人,打了个筋斗翻到路中央,手中拿了一根竹棍,横在那马车前。
牵马的人不得不停下,刚要说话,那穿着黑衣的人往後翻了一个跟头,陈初六心想,这人身手尚可。穿着黑衣的人站定了,开口道:「古木阴中系短蓬,杖黎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车主?请了……」那人指着路中央插着的柳条接着道:「我这支杨柳,是要长到明年三四月迎春风的,倘若车马人脚把它踩了,哎呀,这可多可惜啊!」
牵马的人也不吃这一套,斥道:「速速滚开,别给脸不要脸!」
而车里的人,却开口拦住了牵马的人,对那穿着黑衣的人道:「你过来……」
穿黑衣的人走到车前,车中递出来一大把钱,得有个两三串了。拿了钱,穿黑衣的人肃然起敬:「谢爷了,在下牟三,得空的时候,去爷府上拜访。」
「不用了。」
马车主人丢下一句话,躲瘟疫似的赶紧离开了。
陈初六好奇道:「这是哪路买卖?在路中间插一根柳条,念一首诗,就能赚钱,倒显得挺风雅。」
「少爷,您少见江湖诈财之道,和碰瓷丶告地状同是一流。」陈长水笑道。
「我也知道这是碰瓷之类,可我就奇怪了,车上的人看起来身份不低,难道害怕了这人不成?」陈初六问道,这事後世也有,每逢过年,红绿灯路口就要送财神丶写福字之类的人,差不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车里的人大概是想息事宁人啊。」高阳回到:「东翁,咱们可以走了。」
陈初六微微颔首,马车穿过路口,却听见身後的路口又是一阵哄闹。这次出来找什麽琉璃厂,陈初六也是为了解闷,便让人停下马车,调了个好一点的角度,开始看热闹起来。
还是街角的一家酒楼,楼上一女子悲号一声不想活了,纵身一跃,便跳了下来。酒楼不高,才三层楼,若是摔下来不一定死了,但现在是寻死,故意脑袋朝下跳的。脑袋朝下,从椅子上摔下来也能一下摔死。
可这时,人群里头却跳出几人,看样子练过武功,伸手将那个女子接住了。路人叫了一身好,几位救人的拱拱手,让到一旁不说话。
酒楼里面,跑出来一老头,与女子抱头痛哭:「女儿啊,欠债还钱,我是不会把你卖掉的,你放心嘛……」
「哈哈哈……借债还钱,说得多好!」
那牟三走了过来,冷笑道:「爷我刚发了一笔小财,你就钻空子寻死,哪是这麽好死的?你要是死了,你爹欠我的钱何时能还?」
那老头畏畏缩缩,也不敢说话,低着脑袋,与女儿痛哭。牟三对看客们拱拱手:
「诸位过往的宾朋做个见证,这老倌他开春借我钱买种,说好了一月之前能还。可到现在,却一文未见。借据之上说得好好的,没有钱便以女抵命,不得已,本人只好亲自来索债!来人呐,把这女的带走!」
那几位救下女子的壮汉,转眼变成了凶神恶煞,走了过来就要拿人,这时旁边却站出来一书生,摺扇一伸拦住道:「言诺而不兴,其怨大於不许。许下诺言,便应遵守。」
牟三转头一看:「呦,这位仁兄不愧是读书人,说了句公道话。仁兄,在下牟三,请您喝杯小酒如何?」
书生摇着摺扇,眼睛里看着那牟三尽是不屑,微微开口道:「依大宋统刑律例,严禁贩卖人口,轻则脊仗二十,配役一年。重则流放三千里,既然欠债,不是还钱就可以了吗?」
「说得倒轻巧,这老倌有个屁钱。你是什麽人,不要扰了我的生意!」
书生摇摇摺扇:「多少钱,我替他还了?些许种粮,想必这些钱够了吧??」
说着,书生拿出来了一小锭银子。牟三一看,眼睛放光了,却是拿手一挡:「这点银子就像打发我,你以为我是要饭的?门儿也没有啊,什麽大宋统刑律我都不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本事你上官府告我去!」
牟三是街边撒泼碰瓷的人,自然不怕这一套了。可那书生身後,随即又站了几人出来,也都是一副正义凛然:「你这泼皮,竟敢这麽与我等说话,你不知道我们是谁?」
「知道,我当然知道。」牟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几位书生:「你们不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嘛……」
「既然知道,还不快快拿上这臭钱滚蛋,放过他们父女!」几位举人一并斥道。
举人是地方官府举荐过来的,到了京师视同官身待遇。大宋优待仕人,对进京赶考的举人尤为重视。牟三虽是泼皮,却知道宁可去惹一过路的五品大员,也不能惹这些满身是刺头丶偏偏没银子的书生。
想了一下,牟三开口道:「那好,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们各执一词,不如让天意决定。」
话音刚落,牟三手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左右手各执一子,他道:「让这老头猜,若是猜中黑子,我便死了借条,你这一锭银子我也不要了。若是没有猜中,那可怪不得我了,非得以女抵债不可!」
说完,牟三身後的那些个壮汉都是站出来秀肌肉。几位举人稍稍後退,牟三把双手放到老头面前:「猜吧……猜啊!」
刘沆笑着对陈初六道:「牟三已经将棋子换了,左右手都是白子,那群书生怕是要铩羽而归。」
陈初六也看到了牟三的小动作,或者说看客们都看
到了牟三换了棋子。那牟三,好像是故意把这小动作展示给大家,仿佛是暗示大家,只骗这几个愣头青,与他人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果然,没人说破这个。
远远看那为首的一个书生,白衣飘飘,手持摺扇,脸上未有一丝慌张,而是信心满满。儒家说,修一身浩然正气。看那书生的气质,便仿佛真看到了一身正气。
陈初六淡淡笑道:「依我看,不一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