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很快手心被男人塞了封信,她瞥了一眼,不是原来的,信的压角是金黄色,暖调,色调接近建安的和煦夕阳。
她擡眼看他,只见他些许掩下的懊恼和气闷。
眉眼压低,展开那封信。
“此局难解,却也未必没有生机……若是着重强调此人所立功勋,许能酌情考虑减刑”
她颇有些诧异,萧宁看了看那金色的印花,再看看它与前几封信件上出自同一人的笔迹……思索了会儿。
他有点精神分裂啊……
想法子把她害到极致,却同时又极力挽回。就像自己与自己执棋对弈,耗费心神,只与自己周旋。
他见她皱眉看着自己塞给她的信就不动了,有点急却又不敢催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想法。
他着手又悄悄把暖色压角的信塞至她柔软的手心。指尖无意间蹭到她的手背,大手毫不犹豫地想与她十指相扣。
“……腱鞘炎”
他摸摸鼻子,被发现後略不自然地收回手。
应该是说自己有,她不分昼夜地写公文批奏章留下的後遗症。
“此人虽可恶,但并非无可取之处。瑕不掩瑜麽”
“祈朝中央集权是不错,但天高地远,地方州尹势力不容小觑,皇权忌惮,权臣勾结……如能利用好,不失为解决之法”
“祁历十六年春,上廿日。此人送了我块顽石。不知道她从哪知道我喜欢玉石古玩的,许是特意打听过。”
“她权势浩大,士大夫们动此人也得掂量下後果,这点可以加以利用”
这句话紧接在那些明显心情很好的词句後面。信纸上见字如唔,萧宁可以想见,男人微微上扬的嘴角。他笑起来很好看,但笑得次数屈指可数。
“祁历十七年秋,成露日。与此人在老宅。规矩繁多,挨了手板戒尺,当然是替她挨的。本人自啓蒙後就不知惩戒为何物”
“……”
“……”
“祁历十七年冬,此人上书逼祖父辞官,我不赞同王蒙的看法,祖父老了,想来是该退了。”
“又好像回到原点,想不出还有什麽更好的解法了。祁历十八年夏,此人把府中的账全勾走了,无奈与她暂居老宅。她这时就总挨着我了,应该不是僞装,多少对我有点什麽不可言说。”
萧宁觉得他的笑意更明显了,还很得意。
“祁历十八年秋……”
白皙骨感的手里被塞了一堆金色压角的信封,金灿灿一片,把黑夜都染上一圈光晕。
她读的这封祁历十八年秋,被焚毁了大半,她识读不清。
他像犯了什麽惊天大错被抓现行了一样,把那残信抽走,这次怕她不高兴,补信的速度很快。
“祁历十九年冬,此人高热不下,迷迷糊糊地讲着什麽,我听不清。在她的病床边,我点蜡,姑且想点解法。但我又能怎麽办呢?我不是华佗再世,我也不是什麽逆转全天下的大能……那我能怎麽办……我把寿命分你一半好不好?我不管,你一定得给我活。”
“祁历二十一年秋……”
萧宁“啪”的一声把这封信按在桌面上,和陆昭熙看到那封祁历十八年的残信一样的反应。
写残信那年烟雨行舟江南,萧宁毫不犹豫脱下女子的皮囊。祁历二十一年,也就是今年,秋季,也是一切反动开始的时候。
萧宁大抵是明白了,这些尘封的千馀封信都是关于她的。婚姻的鸡零狗碎,他自有记录方式。心情好的时候写金信,觉得她对他坏丶自己心情差就写银信。
好笑的是他写解法前总要添一段话,好像在说,我不是白帮她哦,我帮她得有条件的,她得对我很好我才帮她。要不然我连她一根头发都都不理。
他一直想的解法,也就是现如今困境的解法。
她望一眼周身,几乎满目都是写解法金色,少有害人的银色。
怎麽……跟她在一起,心情就那麽好?
所以她一开始自己连抽三封银信,他才会懊恼又埋怨。好像他六年来所作所为就为害她似的。
她也不知道怎麽那样恰好,只看到他恶鬼的一面,可能这就是死对头的惺惺相惜,对对方的缺点如数家珍。
“你一直想了那麽多年,解局还得看你,你已是专家了。”
萧宁斜撑着乏困的脑袋,打着哈欠,眼中泛起泪花,而後接着道,“我一直逃避现在这样的局面,想得不如你多。”
陆昭熙已经半天没有抱紧她了,心慌到不行。他敷衍地点头,心里想怎麽才能哄着她把话收回去。
“那你现在可得听我的。”
他放下散落满地的金银信,极其自然的挨着她正经坐着,手指圈住她散开的黑发,绕着指尖。
萧宁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