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羽老师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走向讲台的那段路,不过十几步,李明却觉得无比漫长。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惊讶的、看热闹的。有那么一瞬,他想退回去,假装这只是一时冲动。
但他想起了梦中那些根本上不去的楼梯。
他走到木板前,接过老师递来的白垩笔。题目并不简单,是三元一次方程,需要巧设未知数。李明静心凝神,开始在木板上书写。起初手有些抖,字迹歪斜,但写着写着,那些数字和符号仿佛自己活了过来,引导着他的思路。
设田为x,设鸡为y,设雏为z他一步步推导,白垩笔划过木板的吱呀声成了讲堂里唯一的声响。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又似乎在加流逝。当他写下一个得数,放下白垩笔时,才现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素羽老师仔细查看他的演算过程,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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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清晰,步骤完整,”老师评价道,随即指出一处细节,“此处设未知数时,若用‘通分同’法更为简捷,但你的解法亦能得正解。不错,下去吧。”
李明行礼,转身走回座位。这次,脚步轻盈了许多。坐下时,玄妙偷偷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他面前的案几上,照亮了摊开的算学书。
原来主动举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原来即使解法不是最优,只要思路正确,也能得到认可。原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自己,并不一定会招来嘲笑。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梦中那个流血却微笑的胖和尚。那和尚并非不痛,而是选择在痛中依然保持对他人的善意。而他李明,可以选择不再用微笑掩盖伤口,但也可以选择不因恐惧而退缩。
下课的钟声响起。素羽老师布置完课业,抱着书卷离开。同窗们陆续起身,讲堂里恢复了喧闹。
“明兄,今日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玄妙凑过来,拍他的肩,“平时不见你出声,一鸣惊人啊!”
李明笑笑,没多解释。他收拾好书卷,快步走出讲堂,朝聆风亭走去。
柳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石桌上摆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豆粥。
“如何?”她问,眼中带着笑意。
李明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豆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
“我举手了,”他说,“也上台演算了。素羽老师说‘不错’。”
柳儿眼睛一亮:“呢?感觉如何?”
李明仔细回味那种感觉——心跳如鼓的紧张,众目睽睽下的压力,解题时的专注,得到认可时的释然。这些感受交织在一起,复杂而真实。
“像爬上了一座一直不敢爬的山,”他最终说,“从山顶往下看,现风景并不可怕,反而很开阔。”
柳儿笑了,那笑容在晨光中格外温暖:“明兄,你梦中的那些楼梯,现在能爬上去了吗?”
李明想了想,缓缓摇头:“还不确定。但至少,我知道还有大楼梯可走。”
两人静静喝粥,远处传来书院早课的读书声,整齐而洪亮,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竹亭外,几片早凋的竹叶飘落,在青石板上打了个旋。
“那个梦,”柳儿忽然说,“你要不要再做一次?”
李明一愣:“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今晚又梦到稷下书院,梦到那些楼梯,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李明陷入沉思。如果再入那个梦,他还会在茅厕里恐惧吗?还会在窄梯前焦急吗?还会在讲堂门口羞耻吗?还会坐在角落自欺欺人吗?
“我会走大楼梯,”他最终说,“如果素羽老师问我为何迟到,我会说实话。如果座位被占,我会问清楚原因。如果红尘炼心病了,我会去看他。”
“如果那和尚还在流血呢?”
李明顿了顿:“我会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包扎。”
柳儿点点头,不再说话。有些答案,不需要说出口,已经足够清晰。
喝完豆粥,两人一同走向下一堂课的讲堂。路上经过书院正门,李明下意识瞥了一眼——那里没有黑色的马车,只有几个学子在清扫昨夜风雨打落的树叶。现实中的书院,没有梦中那些象征权势的车辆,也没有那些令人畏惧的师长。
或者说,那些恐惧一直存在于他心中,只是借梦境显形。
“柳儿,”他忽然问,“你说,人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把恐惧、羞耻、遗憾,全都混在一起,编成一个荒诞的故事?”
柳儿放慢脚步,思考着这个问题。
“也许因为醒着的时候,我们太擅长分类整理了,”她说,“这是恐惧,那是羞耻,这是遗憾,分门别类,各自锁好。可到了夜里,心打开了那些锁,所有情绪跑出来,混在一起,就成了梦。”
“那解梦有用吗?”
“有用,也没用。”柳儿说得玄妙,“知道恐惧从何而来,不代表恐惧就会消失。就像知道楼梯在哪,不代表你就敢爬。明兄,解梦是点灯,看清了路,但走不走,怎么走,还得靠你自己。”
前方传来钟声,是礼乐课的开始。两人加快脚步,融入走向讲堂的人流中。李明看着身边这些同窗,忽然想起梦中那些轻易登上楼梯的人们。他们真的都那么轻松吗?还是说,每个人心中都有几段生锈的窄梯,几个流血还微笑的和尚,几处不敢直面的角落?
这念头让他对周遭的世界,产生了一种新的理解。也许每个人都背着不为人知的梦境,在白天努力扮演正常的角色。那些看似轻易登楼的人,或许昨夜也在自己的梦中挣扎。
礼乐课上,老师教授《韶》乐的演奏。李明抚着面前的古琴,指法生疏,但这一次,他没有隐藏自己的笨拙。当老师走过他身边时,他主动询问了一个指法问题。老师耐心解答,还夸他问到了关键处。
这一刻,李明忽然明白了梦中那个场景的意义——他掰着手指计算离科举还有多久,突然想起:“我不是考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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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考过了。现实中,他已是举人,正在稷下书院深造,准备明年的会试。那些对考试的焦虑,是过去的阴影,不是现在的现实。
可梦不知道时间。梦把过去、现在、未来混在一起,把已克服的和未面对的并置。梦是个拙劣的说书人,但说的都是真事。
下课钟声响起时,李明已经决定,今晚如果再入梦,他要走到那个流血和尚面前,认真说一句:“大师,您额头的伤,该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