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我之行为是出自对烟儿的一片真心,你将来可是烟儿的正夫,愚兄觉得倒是没必要说破这个,变成了你我二人争讨烟儿欢心了!”他脸色阴沉,“正夫争宠——没出息,想李兄也知道这个。”
烟儿从一开始紧张于我和他的突然对峙,慢慢地变了脸色,一扭头,自顾自走了。
宋雍追了上去,烟儿拉着他的手。
我心里冰冷一片,看着烟儿和他并肩远去,头也不回。
没多会儿,夏小楼带着三个人奔了过来,看到这一幕,走到跟前低声问我怎么回事,我便说了宋雍卖羊赎簪的事情。
夏小楼怒极反笑:“晋霄,这厮狗胆包天,居然截了我的胡!”
“我们是从东门乡一间首饰铺一路追过来的!全通县大大小小三十多家首饰铺子,近得不说,远的六十七里地呢!我一共发动了三十几个兄弟,找了整一天的时间,他宋雍一个人怎么可能摸的到!”
“我们找到之后,因为开价220钱,大家手上都不趁钱,就到县学凑钱去赎,却被宋雍这厮听到了,径直跑回家牵了羊卖了,然后拿钱买走。前后脚的事,我们是听着店主描述,一路追过来的!”
我大吃一惊。宋雍这人竟然这样不堪!
夏小楼摸摸头,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他这次是得罪我了,断他一只手不过分吧?”
我忙阻拦住,拉着小楼和他的几个兄弟去喝酒,好好抚慰他们一番:现在夏小楼要是打了宋雍,烟儿必定疑我!
夏小楼见我这般,只能搔首作叹:“晋霄,我虽虚长你两岁,你这样的大气行事,当得上我大哥了!”
同样是在最底层的人,一两代之后就有了区别,说到底还是一个自我克制能力。我不动声色地拍拍他的肩膀。
回去的路上,脑中一直闪现着烟儿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的那一幕:十年的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她竟不心疼我一点儿!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和烟儿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情随境迁,许是我和烟儿没有夫妻缘分,不要再自伤兼伤人了!
回到家里,心中悲苦无限,我忍不住提笔手书一段文字: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
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刚从京都回来的念蕾悄不声地从后面走过来:“还说自己从不写东西,可被我抓了个现行了吧!”
然后她默读了数遍,连声赞叹:“以俯仰天地之胸襟,写尽人世万相,真可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尤妙在虽趣舍万殊四句,以太极推手之势,将殊途百态收束于同归之境——所谓欣于所遇时,竟能忘怀春秋代序,浑不觉白驹过隙,此非庄周梦蝶之化境乎?”
“之后笔锋陡转,若孤鹤唳空。情随事迁之叹,非独感韶光易逝,更暗含对无常之叩问。昔人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此念一发,直抵佛家诸行无常之谛!”
“这段文字不起个名字吗?可要流传千古的呀!”
“《兰亭集序》啊!你……”
“晋霄哥,……”
她低低地唤了我一声,我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柔软与急切,原本矜持的笑容此刻变得有些慌乱。
然后,她似乎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召唤,几乎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脸,她的动作非常冲动,仿佛在这一刹那之前,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能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那是一种近乎无法控制的冲动,就像是某种情感在她心头悄然爆发,却又被她自己压抑下去。
她轻咬住下唇,眼神里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情愫。
“念蕾……”我开口,声音微微沙哑。
她的脸颊微红,目光避开我的视线,却依旧能从她微微颤动的唇角看出那份无法掩饰的紧张与羞怯。
她垂下羞颜,片刻之后突然红着脸捂着嘴格格笑出声来:“这一纸,将来我要传给我的儿女的!价值万金!”
她忙不迭地把这张纸收了起来。
晚上睡着睡着,突然心口一阵剧烈疼痛,让我从梦中醒来。
我再一次反思自己为什么惹恼了烟儿。
突然之间脑子一片清明。
烟儿脸上变色的真正原因,不是别的,而是烟儿对宋雍从此又多了一层罪状:为了给她赎首饰,变卖了给自己老娘补充营养的奶羊。
烟儿最后牵着他的手,不是出于对我的厌恶,而是因为紧张,在讨好自己的情郎。
我再一次原谅了她,她又再一次挑战我的底线。
两天之后我去县学学史,烟儿看我来了,竟然把位子又挪到我的课桌边上,让我喜出望外:“你怎么回来啦?”
烟儿眨眨眼睛,向我浅笑:“你忘啦,咱俩有红绿之吻的盟约呀!”
然后课间和我大声说话,再也不看宋雍一眼。
这一天我过得非常开心,失而复得的爱情,幸福洋溢在我胸间,连经学也学得非常认真,下午还和烟儿聊了一会诗词格律。
待到放学要回青云门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找不到烟儿,念蕾却一个劲地催我回去,说她饿得不行。
我让她先回去,自己继续找烟儿,夏小楼低声告诉我,看见她跟宋雍在县学右边的张家花园那里。
我不信,急匆匆赶过去,却在花园的一颗柳树下,见到宋雍抱着烟儿,两人偏着头在亲吻。
夏小楼又找到念蕾,她一路小跑追上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走到一半就累得走不动,念蕾便陪着我坐了下来。
烟儿把我当成工具了,女孩子的小伎俩可以理解,但连定情的盟约也被用在这种套路中,那我和她之间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