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暮色苍茫,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在林间吹过,吟唱着大自然的独有旋律。
我低声哼唱起一首歌的一个片段来:“……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是的,这一切,已不再重要了!
“你这首歌是哪里听来的?我在京都都没听过的曲调。词虽是白话,但直白之后也有很深底蕴,晋霄哥,你怎么这么有才!念蕾遇到你,一生何其幸也!”
又道:“晋霄哥,你不要觉得孤独,念蕾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念蕾依偎在我肩膀上。
“晋霄哥,念蕾考考你,《欲理通论》是如何引导,正夫在面对妻子与平夫欢情时的嫉妒和痛苦的?”
我背诵道:“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理寓于欲中,妻者,人也,人欲乃天理之基……。”
“夫子再问:妻子若与他人相恋或合体之后,心有所属,是否有违忠贞?”
“此乃人一时冲动之下的表达,并非是从本心出发,而是本性出发。本心和本性,略有差异:本心者,既有经历与情感之后的沉淀,也有初相逢时一刹那的惊艳与倾慕。人生种种,凡经历者,不可复现,若有所对比,则于反复和嗟叹之际,徒增无谓伤感……”
“本心,本性,你琢磨一下。另外,既然妻子与平夫也是人伦大礼,礼字,就是克已。是不是呀,晋霄哥?”
本心。
本性。
烟儿的本心还在吗?我再克已有什么意义?!
晚上,烟儿兴冲冲地回来了,她看着我,略微有些紧张,我只是向她展颜一笑。
之后我基本就没再去县学。我是怕她尴尬,也怕自己再受她伤害。
夏小楼几天没看见我,有些担心我,就来青云门找我。
他也是个冷清人,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两人就爬到一个大树上,一句话没有,看了半天的风景。
夏小楼话越少,我越相信他,也很感念他这种无言的陪伴。
两人在树上呆了整整半天,直到傍晚,我才委托他一个事,却是六师叔让我办的:帮我盯着元阳庙,尤其通江水军统制、统领、正将这一级女眷的肉身布施。
我先给了他10银铢,先拿着花,自家零用也可支取。并反复叮嘱他:宁缺勿滥,一定要极为可靠的兄弟。然后,再给他3金铢:
“这是保命的。万分危机之时,线索不能查到你身上!那些秃驴很谨慎的。”
他想了想,把3金铢还给我:“第一,我的命不值这么多,第二,这个得长期观察,我信不过别人,这钱搁我手里反而会惹出事。”
夏小楼是个深沉之人,也不贪财。
“10银铢,太富裕了,”他掂量了一下,收了起来,向我拱拱手。
最后,他还是觉得这么放了宋雍有点气不过。但他也能看出来,我对烟儿的感情至深,怕会牵连到她对我的信任,所以他有点为难。
“人在做,天在看,不理他。”我冷笑一声。
“我还是给你留两个兄弟吧,一个是我亲哥哥,另一个是我的堂弟,你可着用。那个宋雍,我会让人继续盯着他的。”
护卫京畿的新宋军北军有五座大营,都是野战军队,唯有通江水军在这里驻扎,有三万多军卒,二百艘战舰,三个时辰就能杀到京都。
六师叔最担心的就是水军出事,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活动也极隐秘。
“六师叔,他们知道你在青云门吗?”
“知道的,他们以为我是吃里扒外的家贼,我时不时地把青云门内部的事告诉他们。”
夏小楼几天之后又领着他哥哥夏元来拜见我,以后有什么信儿,也让夏元给我传话。
夏元是个梓人,木匠、泥瓦匠、石匠,没一样不精通的,才刚刚三十岁。
我在他俩面前练了几路剑法,夏元一个劲地竖大拇指:“这才是正经功夫,以后我们兄弟跟着你混了!”
夏元比夏小楼就差一些了。
夏元时不时跑来找我,除了把夏小楼那边获取的信息跟我通报一下,也看看我这边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
我看出他的巴结之意,但我的原则是不施惠之前不欠人情。
后来从跟他的聊天中知道,他深爱一个女子,却一直无钱娶她,那个女子已经到了26岁,再晚一点就要去做风月供奉了。
这是通县这边几百年的老规矩。
我问他结婚预算大约有多少,我还一直不知道新宋下层社会的这种开销有多大,他说,20银铢差不多够她办个平婚燕尔,外加两个月的时间,养一个平夫的费用。
一旦生了孩子,六七年之内就不用再招随夫了。
我便取了50银铢给他,让他不要告诉夏小楼。
他跪下来要给我磕头,我拉住了他,但也没多言。
宋雍的事情之后,我记住了一点,和受恩之人要保持距离。
三四百年前,新宋的贫富悬殊就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虽然适婚男子中仅有十之二三才能娶妻,从生育率上来说,男女比例七比一,一般女子一生有四五个孩子很常见,人口出现缓慢上升趋势的原因却是做风月供奉的贱民不能避孕,生十几个孩子的女子比比皆是,她们的孩子,又都是贱民。
贱民生了孩子之后,官府会给予少量的补贴。
我好像是发自本能地视我的两个丫环元冬和青雨如其他平民,被分到我身边后,她们从一开始的惊惧不安,到不适应我对她们的平等态度,最终心底也慢慢有了一些自矜自持。
不过青雨是贱民数十代了,在血脉遗传之中早已牢牢嵌入身份低人一等的意识,而元冬之家却只是上上代才开始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