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住吉町的‘粉红沙龙’!”母亲的声音绝望又尖锐,“我每天累死累活照顾家里孩子,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就是这么糟蹋的?!”
父亲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扭曲了,平日刻意维系的儒雅荡然无存。
“你懂个屁!”他猛地挥手,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扇在母亲脸上,打断了她的话语。
雪村的心瞬间冻结——那个严厉却不曾动手的父亲,竟然!
母亲踉跄倒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父亲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头,通红的眼睛瞪得如铜铃,嘴里喷吐着混浊的酒气,“对!讨好客户!讨好领导那些老糊涂!装孙子说屁话!你以为我不难受?!为了这点工资,为了咱家这所谓‘体面’,我他妈在银行得像条狗!”
又一记耳光。
母亲只剩下呜咽和求饶了。
“回了家还要听你这黄脸婆聒噪!我他妈受够了!”
那一刻,雪村眼中那个安全的家轰然倒塌,熟悉的客厅宛如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父亲就是那头被逼到绝境、狰狞撕咬的困兽。
那一幕带来的冰冷恐惧,一直困于他的梦中。
母亲曾是中学教师,严厉和说教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成为家庭主妇后,她似乎并未放下教师的身份,只是将“课堂”搬回了家,“学生”变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然而,教师的责任感在褪色的围裙下,渐渐变成了扭曲的表演欲和喋喋不休的抱怨。
她常说自己持家多么辛苦,抱怨菜价又涨了、家务永远做不完。
她热衷于塑造“完美主妇”的形象,仿佛这层虚饰是她仅存的价值。
雪村却早就知道。母亲那些在邻里间、甚至餐桌上被津津乐道的“拿手菜”,不过是百货市熟食区货架上价格不菲的半成品。
而母亲沉浸在她的幻觉里。她真正的“心力”,早已毫不吝啬地倾注在那个“病弱”却“聪慧懂事”的弟弟身上。
她需要这块精心雕琢的“玉”来挽回她失落的职业荣光。
聪慧却体弱的弟弟,比他小五岁,成了母亲全部希望的载体和情绪的出口。
弟弟天生敏感,学习一点即通,在优等生的道路上顺风顺水,只是身体孱弱,时常生病。
这病弱在母亲眼里非但不是拖累,反而是需要被加倍呵护的怜爱理由。
“我们小儿子聪明又懂事,就是身子骨弱,才更需要好好照顾啊!”
母亲在外面总这样对邻居说,语气里混杂着心疼和浓浓的炫耀——看,多亏了我的教导!
雪村则是那个角落里沉默的影子,母亲最不成器的“学生”,根本不值得对外人提起。
那份被彻底忽视的酸涩和隐秘的嫉妒,如同苔藓,日复一日在心底蔓延。
可每当看到弟弟偷偷地把仅有的零花钱买的冰棍大方地分给他一半,那双因病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纯粹依赖的笑容,轻声叫他“哥哥”的时候,雪村的心脏又会被狠狠揪紧。
他无法讨厌这个无辜的孩子,那份嫉妒在弟弟纯真的信任面前,只剩下深深的自鄙——他是如此卑鄙,竟嫉妒这柔弱的血亲。
雪村自己,成了家中那个被无视的“凡人”。
他不够笨,学校的课堂好歹跟得上,但也绝非弟弟那样的天才,他的一切都普通得乏善可陈。
为了考上一流的大学。
复读,成了他高中生活的无限循环。
第一年落榜,是压力与不够努力;第二年再败,父母眼中强撑的微光迅黯淡;进入第3年复读,家中气氛已降至冰点。
那个凝固如石的家庭晚餐之夜——雪村埋头扒着饭,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