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松苓鬼鬼祟祟的身影,沈鸢狐疑抬眸:“……怎么了?”松苓上上下下打量沈鸢好几眼,见她安然无恙,胸腔缓慢吐出一口气。她一手抚在心口,惊魂未定。“还好没吵起来。”以前沈鸢和谢清鹤见面,十回中有九回是在吵架,唯一的一回不吵,还是因为谢时渺在场。松苓悄声踱步到沈鸢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白玉四足壶,心惊胆战。“我瞧陛下离开时,脸色不太好。”她压低声音,“殿下离开前,偷偷让人往厨房递了话。若是娘娘明日做蟹酿橙,让他们多留一份。”沈鸢从茶杯上抬起双眼。松苓长吁短叹:“殿下机敏,比不得元家小小姐好糊弄。”谢时渺早慧,兴许早就看出沈鸢和谢清鹤之间的暗波汹涌。温热的茶水落入喉咙,沈鸢却半点暖意也觉不出,她对谢时渺始终怀有愧意。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本就不该波及孩子。沈鸢揉揉眉心,起身往外走:“渺渺如何了?”松苓搀扶着沈鸢,早有宫人立在门前,打起毡帘。“殿下亲自陪元家小小姐回宫,如今正在书房练字。”沈鸢转首侧目:“那圆圆呢?”“说是玩累了,先歇下了。”书房点着烛火,照如白昼。谢时渺伏在书案上,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谢时渺连头也懒得抬起。“百岁,今日夫子可是……”一抹杨妃色衣角忽然闯入谢时渺的视野,她眼睛一亮,兴冲冲朝沈鸢张开双臂。谢时渺扑到沈鸢眼前,喜不自胜。“母后,你怎么过来看我了?”想起偏殿还住着一人,谢时渺笑意尽失,她撇撇嘴,扭股糖似的往沈鸢怀里钻。“母后是顺道来看我的,还是特意来的?”谢时渺思忖片刻,突发奇想,“难不成……母后是担心我欺负她?”沈鸢笑着掐了掐谢时渺的脸:“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还让我说什么。”谢时渺如临大敌,诧异:“母后真是为她来的?”“净胡说。”沈鸢笑睨谢时渺一眼,拣起她的功课看。谢时渺趴在沈鸢手边,眼皮上下眨动。少顷,她轻声低语:“母后,我错了。”沈鸢扬起双眸:“怎么了?”谢时渺敛眸,欲言又止。沈鸢莞尔,笑着将谢时渺搂到怀里:“不管我和你父皇如何,母后都是最喜欢你的,也不会离开你。”还真是一脉相承。谢清鹤日日都疑心沈鸢会离开自己,谢时渺亦是如此。谢时渺抱住沈鸢脖颈,声音怯怯:“……父皇以前,可是做了很多错事?”沈鸢挑眉:“谁同你说的?”这话实在不像出自谢清鹤之口。谢时渺看了沈鸢两眼:“之前有宫人说,母后其实是不想要我的,还想过……杀了我。”沈鸢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一点血色也无。那个“杀”字很轻很轻,如藤蔓缠绕在沈鸢脖颈,一点一点夺去沈鸢的气息。骤雨忽至,窗外竹影婆娑,道道黑影如挥舞的双臂,在沈鸢眼前晃动。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夜晚,想起她拿迎枕捂住谢时渺。冷意浸透沈鸢指尖,冰冷森寒。那日捂住谢时渺的迎枕好似落在沈鸢脸上,窒息蔓延全身。沈鸢如坠冰窖。身影颤栗,她喃喃张了张唇,千言万语涌到唇边,沈鸢竟发现怎么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无言以对。当日情绪失控的人是自己,对谢时渺动了杀心的人也是自己。不管谢清鹤做过什么,谢时渺总是无辜的。她对谢时渺,从始至终都怀有歉意。沈鸢急不可待,手忙脚乱:“渺渺,母后当日、当日是……”谢时渺低眉:“父皇和我说过的。”早在宫中的流言蜚语传入谢时渺耳朵前,谢清鹤就曾同谢时渺说过这事。沈鸢瞳孔骤紧,心口忐忑难安:“你父皇、你父皇说什么了?”谢时渺眉眼低低垂着:“父皇说,是他做错事,连累母后生病,母后当初神智不清,才会对我、对我……”沈鸢用力抱住谢时渺,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她低声喃喃,沈鸢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母后当时……”沈鸢脑子乱哄哄的,犹如浆糊。说辞再多,也是苍白无力。谢时渺脸上的泪水泅湿沈鸢的衣襟,她埋首在沈鸢怀里,低声啜泣。“我知道母后不是故意的。”谢时渺用力咬住下唇,“我这么聪明,母后怎么可能会不要我。”沈鸢无声牵动嘴角:“嗯,不会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