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恨恨地将玉章收回怀中,一把揽着红木长案上的八贯铜钱挂在自己的腕臂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这条小巷中最有钱的女仔。
按说这麽明目张胆的炫富行为总该引来旁人几串艳羡妒忌的眼神,但梨花巷子里各色各样的方头布靴来去匆匆,却没有一个人在周梨的附近慢下脚步。
街对角的人群倒是停了一堆。
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长衫布衣,最里面一个翩跹的青色身影藏在其中,也是相仿年纪的少女,她穿一身水青色的薄袖轻纱衣,乌黑的长发上没什麽饰品,只用一只木簪松松垮垮地打了个卷儿。
脸上没什麽胭脂,身上也没什麽首饰,已然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了,就这样,还是忍不住让梨花巷子里所有路过的人群侧目。
周梨分了四贯铜钱往这少女怀里一搭,少女一个踉跄,险些被砸在地上。
“装什麽装,谁不知道你梅花桩日日都要跑个三百遍,下盘的功夫恐怕比我二姐还要稳当,如今就这麽弱不禁风了?”周梨给了个白眼。
“你这是偷袭。”陈叮叮抱着满怀的铜钱追上去和她并肩,上下扫了她两眼,问道:“你去见过陈崔了?”
“你怎麽知道?”
“每次你去见他都要穿最好的这套衣服好不好。”陈叮叮不齿。
“要你管。”
“怎麽样怎麽样,这次任务收手,他分你多少银子?”
“银子?他让我去戒律堂领二十鞭子。”周梨皱了皱鼻子,叫苦道:“一会儿还得换回我的五兜破布衣回去挨罚,可别打坏了我这身衣服。”
陈叮叮愣了一下,也没想到陈崔能发这麽大的火,抱着一垒铜钱站在原地踢脚尖,小声嗫嚅道:“对不起啊……小果儿……”
正是一日间太阳最好的时辰,阳光洒落在陈叮叮眉梢发尾,又从长长的眼睫上飘落到陈叮叮的眼睛里,即使是满脸内疚的表情,也遮不住瞳仁里琥珀色的微光。
这让周梨忍不住想起来刚认识她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春日,街角的酒馆里坐满了各色各样的贩夫走卒,周梨兴致勃勃地提着二姐的竹筒朝柜台上一扔,豪掷三个铜板说要装满一筒子不掺水的好酒。
老板娘哈哈大笑,嘱咐帘子後面的夥计要掺三成清水,周梨将柜面一拍,瞪着眼睛说:
“不是说好了不掺水吗?”
“不掺水要加钱。”
于是翻空了五个衣兜裤兜,又摸出来一个藏在夹袖中的铜板,刚把铜板拍到桌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一只莹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拍了一两足锭的银子在桌上,颇为豪迈地说:
“她的账记我头上。”
满酒馆的人都目瞪口呆,从来没想过这种破烂的地方也会招来如此阔绰的少女,于是一个接一个的目光都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头上,连带着隔壁桌敲竹板的老头都来和周梨打听,这少女到底什麽来头。
周梨摇头,说不认识。
在她十分贫瘠的人生里,上一次见到这麽漂亮的女孩还是跟着二姐去找春风楼的头牌。
这少女却好像不怎麽把周围人的眼神当作一回事儿,只要了一小碟红皮花生,自顾自地拧开腰间带来的小银壶,一颗花生送一小口酒。
等到竹筒里的清酒打好,周梨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才听见少女坐在桌角的位置轻轻哼着一首从来没有人唱过的歌谣,歌声好像一股风沙席卷了酒馆里的每个角落,不用片刻,不知道从哪儿一溜烟地冒出来些拉木琴拍空板吹芦笙的百姓,就那麽伴着一首听起来似乎很远的歌谣,唱了很久。
据说当日老板娘的酒馆破天荒地让酒旗飘了整整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小小的屋子里几盏烛火摇晃,客人们罕见地坐了一宿,簇围着一个女孩喝大酒,唱远歌。
第二日周梨才知道陈叮叮是长风门新揽来的刀手,那日不过替酒馆二楼里的差事打掩护,她带的小银壶里装的也压根不是什麽酒,而是早晨才碾好的甘蔗汁。
最重要的是,陈叮叮拍在柜面上的那一两银子居然走得还是公账,长风门的三牍司当天就捧着账本去向周梨要银子,害她吃了七日的荞麦馒头。
想起这些往事,周梨又是一肚子火,捧着怀里的铜钱过去狠狠踢了陈叮叮一脚,说:
“我要吃醉仙楼的薄片烤鸭,两只。”
陈叮叮脸色顿时多云转晴,紧紧贴着周梨的腕臂,弯起两眼笑道:
“三只也没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还要再加一笼红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