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赵师傅已经死在了陈崔的手下。
她当着季长桥的面一把推开翠玉轩的两板门扇,屋门是从来不上锁的,没有人有像她这样的胆子去闯门主的屋子。
已是暮色黄昏,屋内没有点灯,极为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像置身墁地花丛,只差听到蜜蜂的嗡声响。
陈崔屋里从来没有花,因为二姐不喜欢。
她沿着香气往里走,借着昏黄的天光隐隐约约看见床榻上两个纠缠的身影,周梨愣了一瞬,竟然还向前踏出一步。
声响终于惊动榻上的两个影子,陈崔在一片雪白的颈背後微微擡眼。
尚未消散的汗水留在他的额间两鬓,阵阵呻吟,男人的眼睛里却根本看不出来情欲,反倒像一只泄恨的野兽,呻吟中是痛苦和哀鸣。
周梨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崔,看见他眼神中的慌促转瞬即逝,而後是比二姐还要冷冽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两步,转身跑了出去,将两扇已经推开的薄木板又紧紧合在自己身後。
她觉得自己应该活不过今日了。
“今日我要出城。”
季长桥等在屋外,似乎也是满肚子的心事,尚未来得及看到她脸上的不安,牢牢攥着她下马时随手甩开的缰绳,牵马在她的面前。
“出城?”她还没有缓过神,眼中仍然是女人舒张的蝴蝶骨,和陈崔的眼睛。
“是,我在三哥手里讨了一张通关文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通关文牒是偷的,他忽然明白了周梨在福瑞酒楼吃火锅时说的那个“借”字。
“走?为什麽要走?”周梨仍是一愣。
“城内秋疫横行。”季长桥牵紧了手中缰绳。
“城外死的人不是更多吗?”她依稀记得疫症是从西郊传进来的。
“去山南。”季长桥说。
周梨终于回过神来,看他面色不惊地说出这三个字,仿佛根本没有将七日的马程放在眼里。
她隐隐察觉到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他没有说出口。
门扇吱呀一晃,陈崔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衣衫齐整,周梨循声向他看去,脖颈上一记青红色的砂印,好像被蚊子咬过。
轮椅上的男人擡头望了眼天色,眼神从周梨身上默不作声地挪开,向季长桥点了点头:
“七王爷也在。”
“二姐说你找我有事。”周梨不敢看他。
“快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几簇树丛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太阳完全落下去,整个天际泛出幽蓝色的暗光,和天亮前的那一刻钟一般无二。
银哨声响,周梨微微一滞。
先是风动,吹得圃院中的长草像黑潮一样摆荡,这风却是从同一个方向而来的,浪潮只有一夕的时间,长草很快随着风潮的消失而回到原地。
紧接着是刀锋出鞘的声音,伴随着无数只脚步声轻轻地落在地上。
她对这声音格外熟悉,耳朵一动,便知人潮是逆风而来的,顺着风势擡头,天际已经露出了一轮弯弯的薄月,人影从碎玉池的方向踏水靠近,像一只只凭空跳起的黑鱼。
“先离开这里。”
周梨握紧手中长刀,正要去推陈崔的轮椅,木轮椅上的男人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动荡,她心里一个念头闪过,陈崔就是在等这些黑鱼。
“先走。”黑鱼落进季长桥的视域中,他面色一凛,去捉周梨的手腕。
“来不及了,你从屋子的後院离开,那里有一条去夥房的小路。”
周梨抽刀迎了上去。
天光越来越暗,刀光闪烁中,隐隐折射出黑鱼们如剑一般的眉目,眼中只有利刃,要将她割得一片一片。
周梨身手向来矫捷,要从这数十人的手中离开并不是什麽难事,但她回身往後看,看见一个安静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再看见一个从树上折下一枝长杆做兵器的男人,摇摇头,只好再往前抵。
指望这两个人,还不如丢了长刀求佛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