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马齐驱的的大车等在院子口,车夫握住缰绳打瞌睡。
季长桥勒住缰绳,在尚未落下的飞尘里翻身下马,没等车夫上来打招呼,自己掀开帘布。
车内是空的。
他一滞,疾步朝院中走去。
院内一排长架,架子上插满各样的木作刀剑,内外进出都没有门槛和台阶。他听说这是她喜欢的地方,花了重金从一个年轻人的手里盘下来,只是不知道今日离开,这座院子还会不会有人来住。
侍从们抱拳,齐声低喊“王爷”,他连头也没有点,推开门扇就往里进。
屋内也是空的。
连开三扇门,三扇门里都没有她的身影,手中玉镯不觉握得更紧。
他将最後一扇屋门推开,堂内正中悬着一副长卷,卷中画的是一柄勾玉长剑,剑身通体墨色,布以菱形纹格,寒光一路从剑锋闪到剑柄,柄端画有一棵卷起的狗尾巴草。
其下以小字落款——“真剑”。
*
周梨沿着甬道已走了两个时辰,实在想不明白这地方到底要通到哪里去。
她将手中火折子往身後照,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坑洼不平的石路上,前後都是漆黑一片,好像她掀开的不是一幅画卷,走进的也不是一条密道,反而是心甘情愿送进了哪只怪物的血盆大口中。
而这条看不见尽头的甬道呢?
就是怪物的蠕肠。
周梨打了个寒噤,转过身来,再让她走两个时辰原路回去,还不如让谁一口把她吞了。
她扶着凹凸的石壁微微喘息,指尖触到一片细小的颗粒。
火折子的光印上石壁,才能看清那些小小的颗粒原来是几个模糊的字眼。
吹开一片蒙尘,一共四个字。
好消息,她识得其中三个。
“四……十七。”
她指着石壁上的数字划过去,又行了两步,摸到五个字:“五……二十一”
她指尖一顿,忽然想起和季长桥在屋顶上看鸟的时候,他指着自己小册子的头一页说过这句话。
“五月二十一。”周梨喃喃,总算认得了中间的字,回身向後,又念:“四月十七。”
“这密道难不成是二姐挖的不成?”她嘟囔着,自己摇摇头,又想起自己脑袋後被季长桥暗算一击,霎时涌出满肚子的不忿。
老钱说得果然没错,行走江湖,最要提防的不是小人,反而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一拳狠狠垂在石壁上,仿佛要把季长桥整个儿地锤扁。
数不清的蒙尘在小小的甬道里抖落。
两行小字之间踏下一块足一人同行的石板,硬生生从甬道中又折出一道岔口小路。
火折子被尘风吹灭,却有无数道细小的金线透过尘灰中的缝隙射向她的肩头。
她一时有些接不住,微微眯起眼睛,继而猛地瞪圆。
岔道口开出的另一条小径正是她所熟悉的,藏在翠玉轩博古架後面的石室。
说是石室,其实是陈崔用来囤金子的地方,满屋子的楠木嵌银箱箱口大开,照得处处都是熠熠的金色。
金子虽多,她却从来没有在这些当中拿过一块。
周梨长长叹一口气,想起自己架在陈崔脖子上的那把刀,又朝身後看了一眼。
再让她花两个时辰走回去,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想到此处,她便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把着石室角落里的烛台,向右旋了半盏。
博古架折出一道缝隙,终于让她得见天光。
却有刀剑交错的声音在响。
她脚下一顿,不由自主地沿着声响转过头去。
支起的窗扇旁是散落一地的书册,木桌被劈翻在地,窗外有鸟叫,鸣声中是沉闷的刀响,一个削瘦的身影缓缓将木轮椅逼到墙边。
周梨依稀觉得自己认识她,可又觉得她不会这样做。
手中锈刀挡过一枚从陈崔手中飞来的棋子,刀身锈斑被击落一小块,嗡嗡直震,握刀的手却没有抖,又劈落陈崔折来的另一颗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周梨很少听见陈崔这样的声音,实在辨识不清,恍惚间觉得轮椅上的或许也不是陈崔。
“宋济安派给你的药你根本就没有喝,你把木合草通通送去陈当当做药!那条巷子有什麽好,值得你连自己的命也不要?”
火折子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拿刀的人闻声转头,听见周梨喊她:
“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