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暗沉,厚厚的雪地上有一只白鸽在翠玉轩的檐顶上盘旋,鲜血横流,从陈崔大腿上的伤口汨汨滑过铺雪的石阶,白色的鸽子始终没有落脚,又在天际徘徊一阵,向小丘山的方向去。
半高的悬崖边上一个影子也没有,晨时纷乱繁杂的脚印被午後的另一场大雪盖住,龙游梅树下立着一柄长刀,大概是在雪中扎得深了,几阵大风刮来,都不见这刀倒下。
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坟茔上的冢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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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在春分时节化掉,一整个冬天过去,新鸟又叫。
赤裸的双足从长案上踩下来,落进翻开的一册薄书,春风挤着窗扇的缝隙间涌进,地上随意铺满的书册在她的脚边呼啦啦地乱翻。
周梨打了个哈欠,踩过一页《庄子论》,纸面折起一角,她出门。
“快点快点,先生说今日要考学,你怎麽又睡过头了?”
半高的女孩等在她的屋门口,见周梨眼睛好像还是睁不开,拉着她的手就要向学堂的方向去。
“昨夜翻书太久。”周梨又打了个哈欠,由女孩拉着她小跑了一阵,随口问道:
“你的寝舍离我这里十万八千里,怎麽还要大费周章地过来?”
“还不是怕你起不来。”女孩嘟囔着,倒是不跑了。
“起不来便罢了,每次考学都要占你们这些小孩的便宜,先生也不希望我去吧?”
“占便宜?你每次都考最後一名好不好!”
“我故意的。”周梨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是是是,半丁点的大字都不识得,才学数月,就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女孩白了她一眼,脚尖踢过青石板面上一块碎石头,石头飞远到榆树凉荫下,惊得几只鸟扑棱了半天的翅膀,左右没飞起来多高,又悠悠然地在光影交错的斑点中走来走去。
“是麻雀!”女孩眉头一挑,後脑勺的两条短辫在春风中起落。
“不是麻雀,是白鹡鸰吧,看身长似乎比麻雀大点儿。”
“白——急——灵,”女孩一字一字地说,跳着短辫仰头来看她,“为什麽取这麽个名字,它很急麽?”
周梨愣了愣,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怎麽了?”
“没什麽。”周梨摇摇头。
“听珠珠说你是从上京城来我们学堂的,见识一定很多了?”
“嗯,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你怎麽学先生说话?先生总是摸着胡子这样说,还不是因为他口重,自己爱吃盐!”
周梨无声笑了笑。
“不过上京城也不见得都是好东西,昨日先生还说漠北的大军已骑马在城中肆虐了数十日,见东西就抢,和饿狼没什麽区别,还好你早就跑了出来。”
女孩又踢飞脚尖上一块石头,周梨没说话。
“新皇登基不过数月,珠珠说朝廷里的大官都忙着自己逃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到山南来……”
“梨花巷你去过没有?不知道为什麽,那些铁奴的刀兵全都不进上京城的梨花巷,那条巷子现在满地都是逃进去的难□□珠说巷子里住了上京城最恶的恶鬼,所以铁奴才不敢进去,是真的吗?”
“大概是吧。”
“城里的百姓真可怜,要是无音寺还在就好了,珠珠说那是上京城里最灵的寺庙,香火常年不断的。就是不知道为什麽,去年落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无音寺起了一场大火,珠珠说——”
“小泥,”周梨叫住她,“你为什麽不等珠珠一起去学堂?”
女孩张了张嘴巴,鼻子里哼地一声:“她太幼稚了。”
“快走吧,要迟到了。”
“都说了舌头要捋直了说话,是璃,小璃的璃!”女孩气鼓鼓。
“知道了小泥。”周梨双足一点,把女孩远远地抛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