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年幼无知,离家出走,路上被歹人迷晕劫走,被关了好几天,因着他们劫持的孩子不少,惹得官府注意,于是他们决定将我们这些孩子转移。
我记得那是个雪夜,出城後雪越下越大,看不清前路,我找准时机逃脱,满脑子只有奔跑这个念头,我跑啊跑,却还是被他们发现追上来,我拼了命似的往山里跑,那雪落到肩头,好重,迎面的寒风吹得我的全身失去了知觉,我饿得吃雪,但最後依旧体力不支倒下昏迷。”
“昏迷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他们追上来带走,可我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处在温暖的房间里,屋子里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我以为自己到了地府,惊讶地府原来一点儿都不可怕阴森,反而温暖如春。”
“然後有丫鬟进来,我才知道自己被救下了。”
聆听着解自熙的陈述,梅清雪知晓他的过往,这孩子原来还有过这般凄惨的经历,起初她心疼不已,伴随解自熙循序渐进,梅清雪脑子里那埋藏的丶被遗忘的丶模糊不清的记忆被慢慢唤醒。
笼罩的迷雾被拨去,梅清雪瞳孔缩起,渐渐想起来十年前那个雪夜。
那是近年来最冷的一个冬日,湖面结冰,地面凝出一层透明的冰,像外衣似的,稍不注意脚底就会打滑,枯树屋檐下俱结出了悬挂的冰柱,寒气逼人,久不消融,如同凶器一般。
空气冷冽,呼出一口白雾,再吸上一口,脸皮会被冻得通红,感觉喉咙会结冰,嘴巴里满是冰渣子的味道。
未至傍晚,天空昏暗,扑簌簌的雪花从天而降,银色渐渐覆盖天地。
入目满是银白的雪花,纯洁美丽,却掠夺万物的生机,唯有不惧怕严寒的梅花傲然挺立,绽放出娇艳的姿态,为这个银装素裹丶寒冷至极的冰天雪地添上一道明艳的色彩,让这个人间看起来至少还是有生机的。
梅花山庄的梅花渐次绽放,乃是人间一道美景,梅清雪摘了一截红梅枝条放在屋子里。
雪势变大了,暖阁里的地龙烧着旺盛,阁里热得让人出汗,完全隔绝外头的寒冷。
屋里的烛火明亮,将书案前的女人照得一清二楚。
她一袭雪白的寝衣,披着柔顺乌黑的长发,面容娇美,肤色赛雪,一双温柔娴静的秋水眸,秀气的鼻子,粉红的唇瓣,看着不过二十上下,年纪轻轻,脸上却写着憔悴恹色,眼神淡淡的,带着两分悲悯愁郁,仿佛什麽都提不起兴趣,无欲无求。
这股子疲倦冷淡的劲儿不仅没削减她的容色,更是平添几分别样的丶迷离的丶清冷的风情妩媚,充满故事感,令人情不自禁好奇探究,不由让人想起冰天雪地里长久伫立其中的红梅。
不过这位女子实际上并没有那麽年轻,她早就不在桃李年华,如今已是三十。
梅清雪夜不能寐,抽了一卷烟,精神愈发清醒,一时兴起提笔铺纸作画。也不知是何时辰,她搁下画笔,一副崭新的墨梅图画好了,宣纸上的墨水尚未干,折射出光芒。
打开窗户,凛冽的冷风呼呼刺在脸上,外头的雪如柳絮般飘零。
梅清雪没觉得冷,反而很热,稍作思量,她决定去外面走走。
青萝给梅清雪披上狐裘,掌灯跟随。
万籁俱寂,清脆的踩雪声作响。
“青萝,你有没有听到什麽声音?好像在门外。”梅清雪开口。
青萝摇头:“奴婢什麽也没听到。”
“可能是我听错了。”梅清雪接下冰凉的雪花,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夫人等等,奴婢先查看一二。”青萝略微开了一条小缝,隐约间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伏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夫人,外面雪地里有个黑影,可能是山间野兽。”
梅清雪凑过去看:“看着不像是鹿,若是老虎的话肯定会有吼声的,还是出去瞧瞧吧。”
“那奴婢先去。”
“无妨,一起,别靠那麽近就是了。”
主仆二人开门慢慢靠近,雪花纷纷,借着灯笼,迷蒙雪白的视野慢慢清晰,终于那道黑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竟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