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一时气喘连连,更外围的士卒也都抬头来看,但营地气氛却意外安定了下来。
片刻后,中年男子,也就是窦立德了,换了一个和缓语气坐下来继续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催促高大帅出兵……不管是打哪里,总该往外打,也只有打出去,咱们才能取个自家的地盘安顿。要我说,实在不行,咬咬牙答应郝大爷也行,跟着他一起去占个地……不然,真按照传闻那般,黜龙帮大举渡河,咱们便真要沦为人家的杂兵了。”
周围的好汉纷纷颔不及。
就这样,接下来几日,河北义军日渐躁动,而很快,诸葛德威便在河对岸的济北郡领内见到了正在忙碌着许多事情的张行,后者直接在济水岸边的渡口处召见了他。
而诸葛德威也毫不犹豫,就将高士通高大帅的疑问一一转述过来。
听完之后,张行并没有做什么遮掩,而是立即给出了答复:“确实要大举渡河,而且是我和魏席亲自领兵,不包括蒲台军在内,预计还要整编出三四万精锐北上,随行头领也大约占领兵头领的一半……至于什么时间从哪里走,说实话,还没有定下来,但目前讨论的趋向是,若是高大当家在河北进展妥当,我们就等大河封冻,再行动身,因为这样既能省下许多后勤上的辛苦,也可以从容选择目标出击,同时方便万一战败时退却。”
诸葛德威连连颔:“如此,在下就放心了。”
张行也随之点头,此次河北义军遣使似乎就要这般理所当然的划过去。
但马上,这位河北义军中渤海军的四当家便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恕在下多嘴,高大当家渡河后看似势不可挡,其实已经力竭,偏偏营中又分为三股势力,相互不服,弄得他心力憔悴,出兵做事全然不能遂个人决断,而是被三家推着走……这时候,河间大营偏偏似乎又有了些谋划。”
话到此处,诸葛德威复又将高士瓒之事以及自己族兄寻到自己说的那些破事,以及高士通军中的暗流,甚至包括一些主要头领的意向和动向,几乎是全盘托出。
张行听了半晌,一直到对方主动停下,方才在渡口旁的河堤下反问:“所以,诸葛当家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瞒大龙头,这事与我们大当家无关,只是我本人担忧而已。”诸葛德威指了指头顶太阳认真来言。“今年初冬明显是小阳春,怕是腊月才能封冻……那个时候,以河北义军的一盘散沙之状来看,说不得他们已经被朝廷河间大营精锐给扫荡干净了,届时黜龙帮大军北上,却又要与以逸待劳的河间大营精锐重新作战……与其如此,在下的意思是,不如请张龙头早日潜行北上,收拢十万河北义军为己用,或许还能够打河间大营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张行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好或者坏,而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抚摸住了对方肩膀:“诸葛当家,屈才了。”
诸葛德威肩膀一抖,连忙躬身到底。
ps:大家晚安。
第一百一十一章临流行(14)
“此人之前在登州弃城而走,现在又几乎算是拱手卖了自家隶属的河北义军,堪称人品低劣,其言语委实可信吗?”一处渡口旁,济北郡留后、头领邴元正第一个出言质疑。
“确实要考虑这个。”昨晚才抵达此处的紫面天王雄伯南也认可了这种疑虑。
“我倒是觉得,此人人品低劣与否是一回事,内容可信不可信是另外一回事,当然,龙头要不要提前过去和能不能提前出兵则又是一回事。”席魏玄定倒是捻须而笑,一套一套的,看得出来,他对回到河北的期盼根本就遮不住。“说句不好听的,要是真能成,咱们能省下好多力气。”
张行见状便欲调笑。
“恕在下直言,不管如何,龙头单身北渡还是太冒险了些。”就在这时,负责人事的头领阎庆忽然蹙眉插嘴道。“万一此人包藏祸心,在他那个同族找来的时候直接死心塌地跟了河间大营,一切都是河间大营薛世雄的谋划,想要引诱我家龙头渡河,然后半路袭杀呢?”
渡口上,站着的一众黜龙帮高层陷入到了沉默。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太低了,但偏偏又不好说断无可能……尤其是牵扯到张行性命。
甚至,即便是张行也不好说个不好,因为阎庆明显是从他张大龙头的角度做考量的。
半晌,还是总揽后勤的大头领兼东平郡留后柴孝和转移了话题:“无论如何,我都得说清楚,咱们家底子太薄了,如果要在冰期前提前出大兵,那后勤必然不能完备;而且一旦提前出兵不能立足,又有物资抛洒在对岸,那很可能就没法完成第二次出兵的准备了……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理他,等结冰了再走,会好很多……小阳春撑不了几日,北风必然会来,大河必然封冻。”
这是大实话,也是柴孝和从他的角度而言必须要阐述清楚的东西。
一旁济北郡留后邴元正立即表达了赞同,便是张行等人也都只能随之点头。
“后勤是一个大问题,提前出兵情报不足是另外一个问题,现在河对岸根本没有建起来一个像样的情报体系,情报不足,想做分析也难。”点头之后,张行意识到是大家的态度后便也干脆做了个敷衍决断。“甚至,咱们说是要建立的随军参谋部也都还没齐,我即便是后续想提前渡河,也不妨稍等等,等先等对岸情报回来,让参谋部集众人之力思考好所有利弊,再作决断。”
张行自家打断,众人自然无话可说,话题就此打住。接下来,张大龙头亲自打了诸葛德威先行渡河北走,然后却和其他许多黜龙帮高层继续留在了这个渡口处。
话说,这里可不是之前接见诸葛德威的济水渡口了,而是河北武阳郡的四口关。
说是河北,其实在河南,只是行政上隶属河北武阳郡而已,此地整个都被位于河南的济北郡包围,而且从此处渡河后不过十来里就是河北清河郡地界。
说是关,其实则是渡口,因为此处有一个通往济水的短途运河,可以让济水、泗水甚至淮水的船只直达大河,俨然是大河南侧一等一的水上交通要害。
其实,这正是此地隶属于四五杆子打不着的武阳郡的缘故,它就是一种行政上的专项管理与制约。只不过,随着大魏在大河下游的统治崩塌,此地理所当然的被南岸的黜龙帮纳入治下。类似的,还有渤海军在大河南侧的蒲台、厌次两个半拉子县,也早早划给了在河北豆子岗里支应的蒲台军作为补充。
后者在之前的河北官军大扫荡中失去了蒲台大营,被迫撤入了满是盐碱地的豆子岗。
而如今,张行等人出现在这里,原因也不言自明——一方面是送诸葛德威北返,另一方面,不管等不等大河冰冻,黜龙帮肯定是要从这里大规模转运物资和兵员的,这里本来就是北上的基地。
实际上,假如说提前渡河,那从这里入大河,自下游平原郡豆子岗旁的鹿角关上岸,几乎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路线。彼处,正是黜龙帮附属军事力量蒲台军的控制区,张行本人也曾去过的。
不过那时候,负责打仗的是李定。
时间来到傍晚,张行依旧在四口关渡口的一处公房里忙碌……而说是忙碌,其实更多是在思考,而且并不是在思考诸葛德威的献策,那玩意在没有确切情报前就是个说头,大家都反对,他也真没准备在毫无情报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北上。
或者说,他张大龙头这里最近有一个永远要不停斟酌、调整的重大方案,那就是写出一个出兵渡河的头领名单。
这事真的是千头万绪,既要考虑能力,又要考虑山头,还要考虑人事适配和个人意愿,以及最直接的出身和地理方位,还有非常重要的势力平衡。
同时,这些事情往往是一个连一个的,环环相扣的。
简单一点的,比如说张行既然要亲自渡河,那么他的直属领兵头领们,也就是贾越、周行范、尚怀志、王雄诞、贾闰士、阎庆等人就没理由不跟来。
这是他的班底,没有班底怎么做事?
谢鸣鹤属于私人关系,帮忙在登州当完老师之后,也肯定是要来的。
还比如说,南岸的后勤与文官体系刚刚建成,也是没法打破的,所以柴孝和之于东平郡以下,周为式之于东郡、邴元正之于济北郡、房彦朗之于济阴郡、郑德涛之于齐郡、杜才干之于鲁郡、窦文柏之于琅琊半郡,都是没法动的。
稍微复杂点的也有。
比如说,为了在河北建立一个像模像样的随军中枢体系,在魏玄定、雄伯南都决定过来的情况下,阎庆一个人是无法支持住一个秘书班底的,于是刚刚被从大头领和留后位置黜落的祖臣彦也被带了过来……这就有真有点古怪了。
但委实合理,人家笔杆子和家族河北影响力还是在的,而张行也真不是为了对付李枢才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