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说完那话后沉默许久的张行此时忽然开口,却又皱着眉头提及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王代积这厮做什么呢?南北都在大动作,他夹在中间一动不动?”
“你说谁来了?”
淮南郡霍邱城内,前淮右盟副盟主闻人寻安诧异抬头。
“来人自称淮南安抚大使王代积,三四十岁,黄胡子。”闻人寻安的亲外甥郭祝赶紧禀报。“我也疑惑,但那黄胡子做不得假吧?”
闻人寻安愣了许久,然后认真再问:“他带了多少人?”
“就一个人。”郭祝认真来答。“骑了一匹马,背着一个挺大的红布包裹……舅舅,要不要趁机杀了他,送给北岸的杜盟主?若有这般功劳,也不用给对岸送粮食了。”
闻人寻安再度沉默了下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站起身来,微微摇头:“我终究没有造反,反而是本郡都尉,人家堂堂掌握四郡的淮南安抚大使,孤身来见我,我若是这般做,反而要为天下人笑的……你去好生请进来,我也要好生招待。”
郭祝点点头,立即出去了。
很快,王代积便背着包裹,孤身出现在了闻人寻安的跟前。
双方见面,闻人寻安立即先行作揖拱手:“下官惭愧,未能远迎。”
“闻人将军是淮南柱石,我焉能不知?”王代积也是一拱手,然后却兀自向前,直接往堂上而行。“不过,我今日不是以官身过来的,是私人为了私事,下官这称呼倒也不必。”
闻人寻安愈不解,只能仓促跟在后面:“王大使有何私事,在下必然尽力。”
王代积径直落座,将包裹摆在身前案上,然后示意对方来坐:“闻人贤弟唤我九哥便是,且看一看这包裹。”
闻人寻安完全茫然,也只好先去解开包裹,但打开包裹更为不解——无他,包裹里有碎银几两、小金锭一个、绸缎两三匹、饰若干,如此而已。
“在下委实不懂。”闻人寻安彻底懵住。
“很简单。”王代积以手指向了包裹。“我这个人素来不攒钱,当日与那张三郎一起在西都干事情的时候,他就嫌弃过我,不过委实是个人脾气了,改不了……这次也是,时间仓促,秋后府库才有钱,我便在淮南、庐江、同江、钟离努力招了步兵一万五,水军五千,而为了保障军心,更是尽量赏赐,然后同甘共苦,所以搜罗家中余财时才现,居然只有这些了……换言之,这是我王九的全部家当。”
说着,王代积忍不住摸了摸那几个饰:“也就是老妻在东都,想着给她留着,否则,连这几个饰也不能攒下来。”
闻人寻安更不敢说话了。
“今日带着全部家当过来,只有一个意思。”王代积倒也没继续玄虚下去,反而又按着饰直接道明来意。“谁都知道,我在淮南,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阁下了,现在我想用全部家私,替我在东都的丧妻兄长迎娶你守寡的姐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闻人寻安目瞪口呆,便要言语。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王代积打断对方,然后看着对方眼睛继续认真言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用四郡府库换来的两万兵先来打你,我知道你闻人氏在淮南根基深厚,但就算是被你拖垮了,拖死了,等到萧辉或者杜破阵来了我也是必败的局面,那也无妨,我就是要先打死你,将你们闻人氏在淮南几百年的根基给铲的干干净净!”
说着,王代积站起身来,就势握住了对方双手:“闻人兄弟,时局这么快,人家张三郎早三年之机,有十郡一州外加五十营的底气,可以反复锤炼,文治武功一起力,而萧辉更有天生的门第,上来便是半个江南,我却只有这一个包裹,所以委实等不得……你现在点下头,我当你答应,你摇摇头,我现在就走,回去领兵再来……怎么样?”
闻人寻安一声不敢吭,也不敢动。
王代积冷笑一声,便要撒手离开。
而就在这时,闻人寻安仿佛是本能应激一般反过来抓住了对方之手,然后点了下头。
门外的郭祝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家舅舅把自己老娘嫁出去了?当日辅伯石想娶,都没成的。
第二百零九章四野行(13)
“舅舅,咱们这就投了姓王的了?”
王代积一走,回来路上,外甥郭祝便来追问。
“先,所谓淮西六郡,只有弋阳在淮水南,而弋阳郡之所以能在淮南存身是因为西面有大山,东面是我们……换言之,淮右盟在淮河南侧只有我们一家势力,我们是孤军奋战,这是势。”闻人寻安低着头背着手,边走边认真给自家外甥分析。“其次,如果杜破阵选择来进取淮南,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做他马前卒,但杜破阵明显是要先稳固他的悬匏城周边,再清理淮北,淮南这里就是弃子,反倒是王代积这里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是他的心腹之患,不和解只能立即陷入冲突,所以此时投靠,咱们反而是他王代积手下一等一的山头,这叫时……”
“但是王代积能成事吗?”郭祝不耐打断。“他一个文法吏,只会一些兵部和刑部的条文,仓促获得四郡,兵马全都是临时招募的。与之相比,杜盟主那里多少背后还有个那么大那么有章法的黜龙帮!若是张席坐了天下,咱们怎么办?”
“先,我们没有加入黜龙帮。”闻人寻安继续认真来答。“我们是淮右盟加入黜龙帮前就跟淮右盟好合好散分了家的人……所以,黜龙帮不会管我们,更不会当我们是叛徒;其次,就凭王代积今日的举止,和他往日与张三郎的交际来看,怕也不是个凡人,将来的事情未必好说;最后,淮南这个地方,素来是南北相争拉扯的核心,所以不要说王代积、杜破阵,将来怕还有张行、萧辉、白横元呢,而我们只要有淮南根基不失,对上谁,都是有三分底气的。”
郭祝想了一想,继续来问:“但这样如何能做大事,不就是个保本买卖吗?还要看人眼色。”
“你以为乱世之中保本买卖很容易?”闻人寻安无语至极,终于停在了内城城门之外。
郭祝又想了想,也不争辩:“人家世家大族不都分头下注吗?那舅舅你来给看家,我去投淮北呗?”
闻人寻安怔了怔,却没有回复自己的外甥,而是一声不吭,低头进了内城。
郭祝会意,也不多言,当日便汇集了三百名伴当,开了府库,拿足了军械、干粮,又取了几十匹马、几十头驴,第二日一早就出城北上,寻了一个野港,往对岸而去。
并在九月十四日抵达了悬匏城。
然后,他就在这里见到了差点当上自己干爹的辅伯石。
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的辅伯石闻得对方言语,居然并不惊讶,更没有被横刀夺爱的愤怒,只是点点头,稍作安慰,便将对方顺着汝水送到了上游前线郾城。
九月十七,郭祝于此间的河堤上见到了杜破阵,见到了阚棱,见到了岳器,见到了樊仕勇,见到了马胜,见到了瘦金刚,甚至见到了莽金刚……昔日淮右盟之班底,几乎倾巢而出,而且还招了莽金刚这个不内不外的外援,兵船、粮船几乎将汝水堵塞。
很显然,杜破阵是铁了心要夺下郾城的。
“我不怪他。”河堤上,杜破阵面色紧,手中老茧搓着一撮湿润的黄土,言语平淡。“这两年辛苦他在淮南维持了,当日请他离开时心里就大概晓得会有今日局面,何况事到如今小郭你还能来,已经够义气了,将来有机会,我也会尽量周全……不过,王代积这般能耐,我也不得不防了……老岳!”
老将岳器立即打起精神拱手:“盟主。”
“叫龙头、总指挥都行,别老叫盟主。”杜破阵提醒道,顺便下令。“无论如何也要防备下对岸,你回悬匏,跟老辅商量一下,淮上先不管,只务必锁住汝水口,确保悬匏城的安稳。”
岳器年纪大了,本就精力不济,闻言自然答应。
“至于小郭,你便留在此处,跟着阚棱做事,你们都熟的。”杜破阵继续来做安排。“从今往后,我待你只与待阚棱他们无二……且歇着去吧。”
最后还是当了人家干儿子,但郭祝只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