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徐文那样情感丰沛,易于共情;也不像吴瀚那样锐意进取,富有魅力;更不像那些激进的鼓动者那样富有煽动力。
他始终是那个坐在办公室最深处、面对着一摞摞报表和数据、表情冷静甚至有些刻板的年轻人。
但他的力量,正源于这种乎常人的客观与冷静。
他的结论不源于个人好恶,不源于激情冲动,只源于一行行数字、一份份记录、一次次实地核查后的交叉比对。
于是,在总结大会上,陈烬给予了林枫及其体系极高的评价:
“赤火要前进,不能没有开拓向前的‘刀’(吴瀚代表的执行力),不能没有温暖人心的‘火’(徐文代表的民生关怀),但也绝不能缺少一把衡量是非、修正偏差的‘尺’!这把尺,就是林枫同志所代表的监察审计体系。它是我们抵御钱焕章式腐化的盾牌,是照出吴瀚式异化的镜子,也是甄别武卫国之流极端破坏的滤网!它是保证我们事业不偏向、不走样的理性力量!”
自此,林枫的地位空前巩固。
他的办公室门前变得比以往更加繁忙,各生产队的报表需经他审核,物资调配方案需他附议,甚至干部评议,他的数据报告也拥有极大的权重。
他手握的,似乎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评判对错的“数据真理”,一种令人敬畏的、近乎绝对的客观性。
他成了赤火公社内一个然且不可或缺的“罗盘”。
然而,绝对的理性本身,是否也会成为一种无形的特权?
开始有细微的、只能在私下交换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流淌的议论:
“林负责人的报告……现在是金科玉律了,他说耗,那就是耗,谁说情都没用。”
“他那个系统,能把每个人每天干了什么都记下来,这……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喘不过气。”
“吴负责人是逼着我们往前跑,林负责人是拿着尺子量我们每一步跑得对不对……说不上哪种更让人心里毛。”
“他永远正确,因为他是按‘数据’说话。可这世上,难道所有事都能用尺子量出来吗?人心里的委屈,地里的苦处,也能写进报表里吗?”
一种新的、隐约的不安在滋生。
人们敬畏这把“尺”,但也开始本能地警惕:这位执尺者本人,这种绝对理性、掌控一切数据的风格,本身是否也正在构筑一种不容置疑、无法辩驳的“技术特权”?当衡量一切的尺度只掌握在一个人或一个体系手中时,它本身,会不会成为新的偏差之源?
林枫本人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妥。在他的世界里,真理本就应当如此清晰、冷峻且具有唯一性。
赤火公社内部刮骨疗毒般的整肃与艰难重建,并未逃过外部窥探的眼睛。
远处山岗的密林中,多了几个穿着与当地山民略有不同、眼神锐利的身影。
赤火公社上空重新升起的炊烟,晒谷场上再次变得有序忙碌的人群,都清晰地表明:这场突如其来的内乱,非但没有击垮这个新生的共同体,反而像给一块生铁进行了一次淬火,让它剔除杂质,变得更加坚韧。
“头儿,他们挺过来了。陈烬的手段……比我们想的要厉害。”一个手下低声报告。
为的是一名面色阴鸷的中年人,他冷哼一声:“硬碰硬看来是占不到便宜了。一群泥腿子,倒是比想象的要难啃。”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他们现在看起来是团结了,但裂痕只要存在过,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我们需要换一种玩法了。”
外部势力的策略,悄然转变。
硬性的围攻和骚扰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隐秘和阴险的渗透。
他们开始尝试利用赤火公社刚刚平复但尚未愈合的伤口:
或许,会有来历不明的“行商”,在某个失意的、认为自己在整风中被“打压”了的前干部耳边,散播挑拨离间的言论:
“论能力,你比那个吴瀚差?不就是因为他更会讨好上面?”
“看看现在,什么都得听那个林枫的,拿个针线都要报备,这跟坐牢有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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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会有印刷粗糙、但内容极具煽动性的小册子,悄然出现在极左思潮仍有残留的角落,继续鼓吹着“绝对平均”、“怀疑一切”的极端论调,并隐晦地将矛头指向陈烬的“妥协”和“不够革命”。
或许,会在物资交换中,暗中进行破坏,比如提供劣质却不易察觉的盐铁,试图从根基上缓慢腐蚀赤火的生产和生活质量,并将责任引向内部管理的“新一轮腐败”。
他们的目标不再是直接摧毁,而是暗中联系和扶持社内潜伏的极左残余势力或那些在权力调整中失意的官僚,滋养他们的怨气,放大他们的私欲,提供他们所需的资源,试图从内部再次点燃混乱的火星,让赤火陷入永无休止的内耗。
赤火公社迎来了短暂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它即将面对的,是比明刀明枪更凶险的战争——
一场围绕人心、信念和意识形态的无声较量。陈烬和他的同志们,能否识破这糖衣包裹的毒药,能否在修复内部的同时抵御外部的蛊惑,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新考验。
会议室里,新漆的松木长桌还散着淡淡的味道,混合着纸张、墨锭和炭火盆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灯火通明,将七人的身影投在粉白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随着烛火的跳动而微微摇曳。
格局初定。陈烬坐在座,指节分明的手按在一份墨迹未干的《颍川新律》最终稿上。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坚定,像焊死在板凳上的铆钉,可若是有人能凑得极近,便能看见那坚定深处蛛网般密布的血丝,和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他的左边,徐文和刚从船厂赶来的吴瀚正低声交谈,两人之间摊开一幅巨大的草图,墨线勾勒出一艘前所未见的巨舰轮廓,风帆与古怪的烟囱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