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降临。
没有钟声,没有礼炮,只有电流穿过老旧音响时那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如同一根火柴在堆满干柴的仓库里被悍然划亮。
下一秒,声音引爆了十七座城市的夜空。
“这不是官方节目,这是我们自己录的。”
一道年轻、略带紧张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仿佛一把未经打磨的钥匙,强行捅进了历史的锁孔。
没有华丽的片头,没有激昂的配乐,甚至连报幕员都带着一丝未经训练的青涩。
但这声音,通过社区中心的高音喇叭,通过校园广场的投影音响,通过工人文化宫那斑驳的舞台音响,撕裂了七月一日凌晨的寂静。
紧接着,是第二道声音,一个苍老的男声,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那年头,吃不上饭,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无数道声音接连响起,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地下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喷涌的出口。
它们讲述着下岗的阵痛、进城的渴望、第一次见到电视的新奇、粮票时代的窘迫……这些被宏大叙事冲刷得褪了色的个人记忆,此刻以最粗犷、最原始的姿态,席卷了整个国度。
教育部托管的官方口述史平台,在凌晨零点零七分第一次宕机。
技术人员焦头烂额地重启,却在十分钟后再次崩溃。
第三次,服务器直接烧了。
与此同时,民间自的录音转链接,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呈几何级数增长,像一场无法被扑灭的野火,一夜之间,转量突破千万。
苏霓躺在自家客厅的沙上,没有开灯,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斑。
她没有去听那些高音喇叭,只是用手机,随机点开了一个转链接。
粗糙的音质里,一个女人的哭腔断断续续:“……我妈说,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我爸把她从村里接到城里来……火车票,他攒了三个月。”
手机静默地躺在她的掌心,从零点开始,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没有下属惊慌失措的汇报,也没有任何部门寻求应对指令。
她仿佛被整个系统遗忘在了风暴的中心,一个拥有最高权限,却无人问津的孤岛。
她知道,这不是遗忘,而是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的集体沉默。
当潮水真正来临时,任何试图筑堤阻拦的人,都将被视作愚蠢的螳臂。
她静静地听完了全程,直到最后的杂音都消失,屏幕归于沉寂。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支撑她许久的什么东西,终于在今夜,伴随着那些声音,彻底坍塌了。
清晨的微光刚刚亮起,陆承安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司法厅一位老朋友来的私信,内容简短得像一条密电:“领导听了一宿联播的录音,天亮时在办公室里踱步,就说了一句话:‘原来年轻人不是不爱听过去,是嫌我们讲得太假。’”
陆承安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没有回复。
他起身走到电脑前,将一个名为“ooo”的根文件夹里所有的资料,包括音频、视频、文档和所有的操作日志,进行了最高级别的加密打包。
他打开一个国际快递的网站,填写了一家海外顶尖大学的学术资料馆地址,然后,在寄件人一栏,他用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一群不愿遗忘的人”。
点击送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完成使命后的释然。
种子已经撒下,这片土地上会长出什么,不再由他决定。
他要做的,是为这颗种子,留下一个不被篡改的基因备份。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许文澜正坐在堆满服务器的机房里,眼前是巨大的数据可视化屏幕。
就在联播开始的那一刹那,她所建立的“落叶计划”私有云后台,生了最后一次自动同步。
那些被她刻意打散、分布在全国上百个节点的数据碎片,像是收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奇迹般地开始重组。
数据流汇聚成璀璨的光带,在黑暗的虚拟空间中勾勒出一幅壮丽的动态星图。
每一颗星辰,都是一段口述历史;每一条光带,都是一段记忆的链接。
而所有光带的最终指向,那星图的最中心,正是曾经矗立着那棵巨大银杏树的位置。
它像一个无声的黑洞,却拥有最强大的引力,吸引着所有失散的记忆归巢。
许文澜静静地欣赏着这幅由无数人的声音汇成的星河,然后,她伸出手指,在操作界面上敲下了最后一个指令。
“永久删除主密钥。”
屏幕上跳出鲜红的警告提示。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认。
“现在,它不属于任何人了,”她对着闪烁的服务器指示灯轻声说,“也就意味着,它将永远属于所有人。”
一周后。
林晚再次走进那家市立图书馆,径直走向那面贴满了各色便签纸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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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比上次来时更加拥挤,新的留言几乎覆盖了旧的。
她一眼就看到一张用黑色水笔写得格外用力的便签,字迹还有些稚嫩:“昨天,我给我爷放了联播的录音。我问他:‘爷爷,那个时候,你怕吗?’我爷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林晚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