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像是从天际那张无形巨网的缝隙中挤出的怒吼。
教育局一纸公文,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名为“青春”的池塘,激起的涟漪迅扩散成滔天巨浪。
“内容未经核实,易引情绪波动”——这十二个字,冰冷得像墓碑上的刻文,宣告了市三中“口述历史社团”的死刑。
舆论的火焰瞬间被点燃。
当晚,赵小芸的车子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三中门口。
她几乎是冲下车的,寒气灌满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焦灼。
教学楼早已熄灯,唯有操场角落的杂物间,透出手机屏幕微弱而固执的光。
一群穿着校服的身影,正围着一台老旧到几乎可以进博物馆的摄像机。
“再来一次,刚才……刚才我声音抖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却倔强得像一根拧不断的钢筋。
她就是社团的带头人,那个在被删除的视频里,采访一位被工厂遗忘的老工人的女孩。
赵小芸走近时,恰好听见旁边一个男生小声劝她:“算了吧,视频都被删了,学校都找我们谈话了。”
女孩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光在她湿润的眼底跳动,像两簇即将燎原的火苗。
“老师说,我们不该去碰那些‘伤疤’。”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可如果我们现在不说了,以后谁来证明这里疼过?”
一瞬间的死寂后,是摄像机红点再次亮起的声音。
赵小芸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幕,然后将这段粗糙、晃动的视频,连同那句振聋聩的质问,一并了出去。
城市的另一端,苏霓的公寓里亮着一盏落地灯。
她刚刚结束了一场线上会议,脸上还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在点开视频的瞬间,那微笑便凝固了。
画面剧烈晃动,录音里混杂着风声和少年们压抑的吸气声,那个女孩沙哑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剖开了伪装的平静。
“如果我们不说,谁来证明疼过?”
这句话,让苏霓的指尖一阵冰凉。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直播主持人,因为在报道一场意外事故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悲伤,就被台领导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训斥“不够庄重”、“缺乏专业性”。
专业性?
庄重?
难道面对真实的疼痛,最专业的态度就是无动于衷吗?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赵小芸的电话。电话那头,风声依旧。
苏霓没有问她们是否害怕,也没有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只问了一句,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们采访那些老人,有没有签知情同意书?”
这是法律的底线,也是保护那些年轻人不被反噬的唯一铠甲。
在理想的热血冲昏头脑之前,她必须先为他们筑起一道冰冷的防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承安正置身于一场截然相反的辩论中。
一场关于“民间记录伦理规范”的闭门研讨会。
会议室里暖气充足,与会者非富即贵,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高级香水混合的味道。
“必须全面监管!”一位秃顶的教授义愤填膺,“现在的年轻人,拿着个手机就敢自称记录者,毫无敬畏之心!历史的解释权,必须掌握在专业机构手中!”
“我反对!”另一位媒体投资人翘着腿,一脸不屑,“市场有自己的选择,真相越辩越明。任何形式的预先审查,都是对表达自由的扼杀!应该彻底放任!”
争吵声此起彼伏,一方高举“秩序”的大旗,另一方则挥舞着“自由”的令箭,却没有人真正关心那些记录本身。
陆承安一直沉默着。
他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精英,觉得无比荒谬。
他们讨论着如何为奔跑的野马套上缰绳,却忘了那匹马早已瘦骨嶙峋,濒临灭绝。
终于,在争论的间隙,他站了起来。满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我们总在担心,年轻人会记错历史。”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但我们似乎忘了,这个时代最危险的事情,不是记错,而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再记。”
全场鸦雀无声。
会后,陆承安没有参与那场虚伪的晚宴。
他回到办公室,将加密的会议纪要悄悄转给了三位正在崭露头角的青年学者。
邮件的末尾,他附上了一句话:“规则不该用来堵嘴,而应教会人们如何负责任地声。”
而在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林晚正戴着降噪耳机,整理着ooo号资料。
这段音频来自一个偏远的西北小镇,信号微弱,杂音巨大。
一位年过九旬的老兵,在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一场早已被遗忘的边境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