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宁光县。
县城中心那个平日里空空荡荡,只在开大会时才聚点人气的简易广场,今天被围得水泄不通。
时值隆冬,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北风卷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像是刀子在割。
可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他们缩着脖子,揣着手,口鼻间哈出的白气几乎连成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高台很简单,几张桌子,几把椅子,背后挂着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
“宁光县公审大会”。
台上,章书记坐在正中,面沉如水。他身边坐着专案组的成员,一个个神情肃穆。
台下,被两名公安干警死死按住肩膀的,正是高建民。
几天不见,这位曾经意气风的县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头花白凌乱,眼窝深陷,囚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神里只剩下疯狂和怨毒。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土皇帝,而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现在,宣读犯罪分子高建民之罪行!”章书记拿起一份文件,声音透过简陋的扩音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经查实,犯罪分子高建民,在担任宁光机械厂副厂长期间,玩忽职守,贪墨公款,导致‘七一四’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生,致二十三名工人当场死亡,十五人重伤!
事后,为掩盖罪行,栽赃陷害技术员魏正雄,致其蒙冤二十载!”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爆出压抑的哭声。
前排,几十个中年男女和老人再也控制不住,他们是当年遇难工人的家属。
二十年了,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真正罪魁祸的名字,而不是一个冰冷的意外结论。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一个白苍苍的老太太捶着胸口,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爸!你听到了吗?害死你的凶手找到了!你可以安息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仰天长啸,泪如雨下。
哭声、骂声、质问声汇成一片,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
章书记停顿了一下,等声音稍稍平息,才继续念了下去。
“其后,高建民利用职务之便,打击报复,草菅人命!原厂会计张敬德,因掌握其贪腐证据,在赴市举报途中‘意外’身亡;原县物资局副局长刘建国,因与其政见不合,被其设计陷害,郁郁而终;更有甚者,为霸占城东纺织厂土地,逼死该厂厂长一家三口”
一条条罪状,一件件血案,像是重磅炸弹,在人群中不断炸开。人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八卦和好奇,变成了震惊、愤怒,最后是彻骨的恐惧。
他们从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总是在台上大谈为人民服务的县长,人皮之下,竟藏着如此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嘴脸。
魏正雄就站在台侧,作为最重要的证人。
他今天穿着一身干净的旧棉袄,身形依旧佝偻,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听着那些熟悉的、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名字和事件,眼眶一次次湿润。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当章书记念完最后一条罪状,目光转向高建民,“高建民,以上罪行,你认还是不认?”
高建民猛地抬起头,他没有看章书记,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死死地射向不远处的魏正雄。
那张布满血丝的脸上,肌肉疯狂地扭曲着。
“我认你妈!是你!都是你这个死瘸子!”
他突然爆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
两名公安干警猝不及防,竟被他挣得一个踉跄。
“魏正雄!老子要弄死你!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连骨灰都给你扬了!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我错就错在心太软了!留了你这个祸根!”
他疯了,彻底疯了。
高建民把所有的过错和不幸,都归结到了魏正雄身上。
在他扭曲的世界里,不是他作恶多端,而是魏正雄这个“仇人”的出现,毁了他的一切。
“你个死瘸子!为什么你不早点去死?老子对你那么好,给你口饭吃,让你在厂里当个看大门的,你居然恩将仇报!你就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