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树的年轮在晨雾里出细碎的响。
小念蹲在树根旁,鼻尖抵着粗糙的树皮。她能听见——不是用耳朵,是用血脉里的震颤——那些被活墨啃噬过的伤口正在愈合。三天前镇山族人留下的黑雾,此刻正顺着树根的脉络往地下钻,像一群被赶走的蟑螂,出窸窸窣窣的呜咽。
小念。
阿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捧着半筐新摘的青梅,果香混着晨露的凉,在空气里洇出一片湿润的白雾。小念抬头时,看见阿鸾腕间的碎玉泛着暖金光——那是昨夜她用自己的血喂过的,说是要给梅岭补补元气。
阿鸾姐,小念指着树根裂缝里钻出的嫩芽,你看,梅苗在哭。
阿鸾蹲下来。嫩芽的叶尖挂着半滴晨露,露珠里映着小念的脸,还有她腕间那圈朱红的碎玉。三天前那场恶战里,这碎玉从浅粉变成朱红时,小念疼得昏死过去,醒来就说听见梅岭在说话。
它在说什么?阿鸾伸手碰了碰嫩芽,指尖沾了点黏液,是梅汁混着活墨的黑。
它说根须上有刺。小念歪头,像阿婆纳鞋底时扎到手的那根针。
阿鸾的手顿住。她突然想起昨夜的梦:昭娘跪在梅树下,用银簪挑出梅根里的刺,每根刺上都串着半块碎玉,玉上的字分别是。她摸向颈间的碎玉,那里还留着昭娘襁褓的温度。
阿鸾姐?小念拽了拽她的衣角,你的手在抖。
阿鸾这才现自己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梅岭的气息——那股裹着梅香的暖,正顺着她的血脉往上涌,撞得心脏疼。她想起二十年前暴雨夜,阿婆把最后半块梅糕塞进她手里,说晚晚,要活着,替我看梅岭开花。那时她不知道,阿婆说的看梅岭开花,不是指寻常的花开,而是此刻——
的一声。
老梅树的枝桠突然炸开。不是普通的绽放,是千万朵冰梅同时绽开,花瓣泛着幽蓝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枝头。小念的红棉袄被花瓣拂过,沾了层细碎的蓝;阿鸾的碎玉在胸口烫,烫得她眼眶酸。
是是梅岭在哭。小念轻声说。
影主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他握着绣针的手青筋暴起,针尾的字泛着血色:活墨在树根里做巢。这些花是梅岭的警报。
话音未落,地面开始震颤。梅岭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老梅树的年轮里渗出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小念的腕间碎玉突然迸出金光,她听见梅岭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墨种要成精了!
什么?阿鸾抓住她的肩膀。
就是就是活墨变成人了!小念的眼睛里映着蓝梅的光,我看见他了,穿玄色锦袍,脸上有刀疤,和我梦里的一样!
影主的绣针地扎进地面。他用针尾的字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三百年前,穿玄色锦袍的男人跪在梅树下,面前是具穿月白衫的尸体,尸体手里攥着半块碎玉,内侧刻着。
是镇山族的先祖。影主的声音沉,他在给活墨喂血,用守梅人的命养它。
那现在青禾的声音从梅树后传来。他赤着上身,胸口的黑衫纹身泛着青灰,刀身上的血槽还沾着黑雾,那个刀疤男,是活墨变的?
小念摇头,他是活墨的主人。梅岭的根须在疼,因为他在抽梅岭的血。
话音未落,蓝梅的花瓣突然变成血红色。老梅树的枝桠剧烈摇晃,像被人用巨斧劈砍。小念看见树干上裂开蛛网似的缝,缝里伸出只黑色的手,指甲刮过树皮,出刺耳的尖啸。
阿鸾姐!小念拽住她的手,梅岭在喊疼!
阿鸾的碎玉突然从颈间飞出,悬浮在空中。它出金光,照得老梅树的伤口纤毫毕现——每道伤口里都爬着活墨的黑丝,黑丝缠着半块碎玉,玉上的字是。
原来梅岭记住了所有伤害过它的人。阿鸾的声音颤。
所以它要报复。影主的绣针突然被黑丝缠住,他用力一扯,绣针地断成两截,活墨成精了,它能操控梅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