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火焰太阳
詹星回到自己住的酒店,坐在窗边,描摹着窗外那颗月下的蓝花楹树。他右手握着铅笔,纸笔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声音有些大,也有些急躁,好像快要把纸张划破。
他的左手手肘撑在桌上,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根细长的白烟。一缕轻烟袅袅升起,手边烟灰缸中有不少摁灭的烟蒂。
房间里弥漫着挥之不散的薄荷烟味,将他整个人浸泡其中。
之後的几日,詹星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不想再受到任何干扰。他刻意地避开最熟悉的北街,绕着路走。
这次考察项目的工作强度并不算太繁重,几位老师每天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後,闲暇之馀喜欢在古城中随便逛逛,到茶室喝喝茶,与当地人聊天,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加深对云关的了解。
但詹星不想在古城里闲逛,古城太小,省得又碰见什麽不该见面的人。而且他对这里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刻,和当地人的交流,也没有人比他更深入。
他宁可自己待在房间里写报告,整理文献综述。或者自己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写生。
他那天下午,在南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中摊开画架和折叠凳,坐在路旁对着街景写生。
这里远离主街的嘈杂,风安静地吹过巷弄。下午的太阳逐渐西斜,阳光一点点地向他蔓延,接近傍晚时分,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暖橙的暮色中。
这里其实并没有北街的巷子好看,而那边最好看的角度就在林东晴的院子门口,六年前的某个下午他也曾在那里支开画架写生,当时的风和太阳比现在更温柔。
林东晴偶尔在院子里逗猫,偶尔会出来站在他的身後看他画画,偶尔也会进厨房,在进去不久後会传出破壁机榨血橙汁的声响。
时不时有路过的街坊邻居,也会好奇地站在身後看他的画,然後悄声问身旁的林东晴,“这是谁呀?”
詹星会听到他身後的林东晴,用带着笑意的嗓音说:“是我家的小画家。”
掉进回忆中的自己像深陷泥潭的人,双脚被紧紧箍住,即使费劲力气拔出来,也是满身泥泞污秽,精疲力竭。
画到中途,他才恍然察觉画面有些失衡,钴紫与生赭占据主导,色调过于沉闷。一样的盛夏阳光,他明明记得当年那幅画中,他捕捉到的阳光透亮,轻快且浓烈。如今他的技法有所提升,对光的认知却改变了。
詹星有些懊恼,在想怎麽进行补光。
他身後的巷子,一栋两层的木楼民居阁楼上,有个敞开的大窗户。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坐在窗边,手上夹着烟,半垂着眼,视线落于下方的巷弄中,那块被阳光照拂的地方。
身後的木楼梯传来脚步声响。
他置若罔闻,只是擡手将烟送到唇边,缓缓抽了一口。
从楼梯走上来的人拉了张椅子来坐到他旁边,问他:“东晴,在我家坐一下午了,看什麽呢?”
“看风景。”
林东晴拿起桌上的烟盒递过去,旁边那人摆摆手,“抽不惯你的烟,冻死我了。”
那人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坐在巷子里画画的背影。身姿沉静,执笔的手骨骼清晰,皮肤很白。地上的斜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哦,原来是在看人啊。”
“人不能是风景吗?”林东晴的手移到烟灰缸上弹了一下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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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星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林东晴了。
今天,几位老师和文化所的工作人员带着学生去彜绣博物馆和旁边的绣坊参观,了解彜族刺绣的工艺技法。
不知道为什麽,在到达博物馆之前,詹星就有预感今天会见到林东晴。可林东晴再神通广大,也总不可能还会刺绣吧?
他们在这两个地方待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彜族的绣娘们飞针走线,那些繁复精致的样式就从她们的指尖处生长。得到许可後,他们去触摸,用指尖感受绣面的起伏,丝滑的手感。
油画厚重,除了光影色彩,笔触质感也很重要。让指尖记住质感,让画布承托住更真实的肌理。
所以迄今为止,詹星画了那麽多幅画,最喜欢的还是当年本科时的毕设作品。那是他最熟悉,也最爱的触感。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参观彜绣作品,细致精美彜族服饰被放在玻璃展柜中,通过工作人员的讲解,他们似乎看到了这些被尘封起来的记忆。
讲解员娓娓道来:“我们平时穿的衣服上的刺绣不会这麽复杂。这些绣面很珍贵,一套衣服可能要绣上好几年,并且用的是最好的真丝线,一般只有在参加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穿。”
有学生好奇问:“重大节日是指火把节吗?”
讲解员笑了笑,“这边的火把节很热闹,现在大家也都喜欢闹腾,衣服上的刺绣是带着好运寓意的,这套上面的索玛花代表美丽坚韧,圣洁幸福,要是被烫坏了就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