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脸不红也不燥,从来没有尽过父亲该有的责任,却想去行驶作为父亲的权利。
“你当老子是慈善家啊,一礼拜又一礼拜,废话少说,三天你要是没把这钱还上,我就用这新玩具伺候你。”王哥用这新玩具指着他说道。
黄国栋连连点头应道:“谢谢王哥,会还的,会还的。”
临近春节,满街枝干上都悬挂着写着福字的红灯笼,莽撞的寒风一过,把灯笼吹得歪歪斜斜,救护车长鸣,警车开道,在这花团锦簇的景色中穿梭而过,明明再过几天便是除夕,春节,一年到头阖家团圆的日子,可是这座城市像是染上死亡的气息,拖着一群人没法返回平静安乐的家园。
“王哥您这麽急着让黄国栋还钱是为了给小雨准备嫁妆吗?要我说您给小雨准备的嫁妆也够可以的了,都够她後半辈子生活了。”小弟说。
王哥眸光转向小弟,语气认真:“那可不行,我就这麽一个女儿,她妈死的早,我虽又当爹又当妈,总归替不了她妈,嫁妆自然得备得厚厚的,可不能让她婆家人瞧不起。”
“王哥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小弟说得真切,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
王哥对于小弟的称赞,会心一笑。
黄国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耸了耸被摁疼的肩,狠狠啐了一口国粹:“呸,什麽东西。”
黄时雨走在鹅软石铺着的小路上,鹅软石的尽头是她妈童女士的家。
因为之前答应她妈童女士要回她那边过年,所以黄时雨昨天就回到了豫城,回到童女士现在居住的家,也是她以前高中居住过的地方,那间她居住过的房间也一直留着,房间摆设还是跟从前并无二致,明明一如往昔,可她总觉得不适应,待不住,可能是受过的伤害太多了,会怕这只是镜花水月,又怕童女士这是温水煮青蛙,又是有求于她。
她不怕童女士有求于她,是怕用这种先礼後兵的方式,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还有那生硬的聊天相处方式,令她百般不适。
所以她今天吃完晚饭就借着散步看看以前地方的借口,独自溜了出来。
她今天也没走哪去,也只是在家门口附近转悠,走得最远的也就是家门口对面的那条街,她以前和李行舟经常一起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而已。
她看天色不早了,打算回童女士的家,不然晚点童女士又会开始念叨一个女生在外面有多不安全,她总会回那麽一句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早就长大了有自己的分寸来堵童女士的嘴。
童女士一听到些就会闭嘴,然後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彼时天空已接近黄昏,她站在家门口,里头传来她姑婆讲话的声音。
“时雨这姑娘长得是挺好,学历也不错,也能挣钱,不过过了年後也要二十七了吧,得赶紧找对象喽,女人的黄金年龄也就这几年了,过了三十那可就完了。”
黄时雨想打开门的手顿了顿,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手有千斤般重,她似做了个决定,缓缓把手一松,不是心生畏惧,胆怯,而是她也想听听她这个妈会说些什麽。
屋里头正烧着水,噪声倒没有多大,能听得清两人的说话声。
下一秒,偷听墙角的黄时雨抿住的嘴唇缓慢松开,露出一丝浅淡的笑。
“追我女儿有的是,她不缺男人的,那些追着她的男人都够她挑的了,多吃点水果,这还是时雨从上海带来的樱桃,说是国外进口的,要三百一盒呢,很甜的,找对象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童女士说道。
“不是我爱瞎操心,这女人大好年华的年纪一眨眼晃一下就过去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你应该清楚的勒,可不能蹉跎了,她们大城市管这叫什麽。”姑婆吃着三百一盒的樱桃,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把樱桃核吐出来时,才终于想起那个词叫什麽来着,“哦,大龄剩女。”
童女士只是笑了笑:“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半截身子在黄土里的人就别操这心了,他们自己想走什麽路就让他们走吧。”
姑婆把一盒樱桃放下,赶忙说道:“这种想法要不得勒,我跟你说就以前咱们村王大贵家的闺女,自打毕了业後一直说不想结婚,相亲也不去,後来年纪上来了突然就想结婚了,那没用啊在相亲市场没戏啊,有戏的还得是时雨这样的。”
一壶水很快便烧完了,黄时雨也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在水烧开的那一刻把门打开了。
黄时雨开门进来的时候,朝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喊了一声:“姑婆。”
“时雨呀。”被叫做姑婆的女人见到话题里的本人,眼睛瞬间就亮了,“姑婆知道你还没有对象,今天特意给你介绍一个,那小夥子人又高又帅又顾家的很,很适合你,还有黄赌毒喝酒抽烟样样都不沾,是个好男人。”
黄时雨走过去,没看童女士向她招的手,径直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有你说的这麽好,这种男的我还真没见过,那他应该很抢手才对,咋还没对象呢?”馀光无意识瞟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平板电脑,她知道这个平板电脑是杨恒宇的,毕竟还是她买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人除了不学无术以外,还学起了人炒股,也不怕到时候绿得血本无归,她想,等会要是碰到他,不管怎麽样还是要提醒几句,听不听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现在不是大环境不好嘛,辞职後,现在在家里考公呢,不过人家说了也不一定要在家里考公,也能去你的城市。”姑婆说得一本正经,好似真是那麽一回事。
这话拿来骗骗还没出社会的小姑娘还行,来唬黄时雨这个人精,明显找错了人,“去我的城市做什麽?考上海的公?上海的公可能没家里好考呢。”
“这还不简单,你不是开公司呢。”姑婆对她劝道,“随便给他安排个职位不就行了,还能有时间在一起多培养培养感情,这不挺好的嘛。”
说来说去,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还要绕个三路十八弯,以为她听不出来这男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饭男吗。
“不是,我看着像大冤种吗?”
她看着是她姑婆的女人几眼後,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讥诮,“你们聊吧,外面有狗在叫,太吵了,我先去弄一下,失陪了。”
外面哪里有狗啊,家里从来不养狗,街坊邻里也不养,平白就是在暗喻某人那嘴别在那狂吠。
童女士自然听懂了黄时雨这话里有话,可她旁边的姑婆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没那麽灵光,只愣愣看着黄时雨站起身。
黄时雨连个眼神都没留下一点,一副拍拍屁股走人的阵仗。
她这人平时说话基本都留有馀地,这会倒是说得毫不留情面,想必是乏味极了,连做做样子的功夫都懒得。
姑婆看着黄时雨就这样走了,眉毛一沉:“不是,她说的这是什麽话呀,女人太强势也不是什麽好事。”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童女士声音平和冷静地夸赞黄时雨的好,“我女儿要学历有学历,要颜值有颜值,要能力有能力,那在相亲市场只有她挑人的份。”
“你糊涂啊,女人年龄一到这些都百搭。”姑婆一脸不赞同道。
黄时雨靠在门上,听着屋内两人各执一词t,她笑了一下,单纯地笑,没有任何含义。
她不知道为何今日童女士破天荒地会为她说话,好似曾经抛弃她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有时候她又真的不想要这份宽容,就好像所有人都跟她和解了,就她还留在原地,可她得留在原地啊,不然被抛弃在过去岁月的她可怎麽办啊,她做不到看着那个小女孩独自一人在雨中跟全世界对抗。
如果连她自己都淡忘了这些事情,那就不会有人记得过去岁月里的她。
记不得那个渴望爸爸妈妈回家的小女孩。
她头顶是璀璨艳丽的夕阳馀晖,从她身後拖着沉重的尾巴,在天空横扫四射,她眸子里攒着还没逝去冬日的一角。
真美啊。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