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不知晓司徒景煜来过姑苏,如今看来,前世陈盼儿也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来自亲生儿子的逼迫。
但他又想到长大後温文尔雅的大哥,这麽一个人真的会是在幼时便为了保障自己权势和地位弑母之人吗?
他看了看已在襁褓里熟睡的妹妹又看了看还在叙旧的贾家母女,最终起身,却在起身的前刻被小小的手扯住了衣角,力道分明不大,但是栾序顿住了脚步。
“哥哥去一趟就回来。”他转身哄着睡眼惺忪的奶娃娃。
奶娃娃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麽,且嘴一瘪,就要哭出声。
看得栾序心疼不已,轻声哄道:“放心,我马上回来。”
也不知奶娃娃听没听懂,但好在放开了他的衣角,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脸上明显有些气鼓鼓。
栾序却也只能迅速起身同姜峦说明自己要出去一趟,还望姨娘看好妹妹。
姜峦自是应承,她也不敢将小姐交由他人而是自己到跟前候着。
见此,栾序更是放心几分,起身往外而去。
而一直小心翼翼注视着栾序的薛宝钗,看到栾序的离开当即便知这是个好机会,提着裙摆同薛姨妈说了几声後便尾随而去。
栾序自是听到了身後的动静,皱了皱眉,借着昏暗的月色拐了几个弯,再出来便甩开了跟着的小尾巴,这才从另一条路往梅园而去。
而跟在後边的薛宝钗被姑苏园林的假山流水绕得头晕,直接跟丢了人影,唯有听着偶尔的鸟啼声不甘地跺了跺脚。
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搭话,她又岂能放弃?
眼睛一转,既然追不上他,那便在暖阁前来个守株待兔,她还不相信了,他不会回来!
便有了司徒景煜寻来时,看到的梅园。
陈盼儿此时却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笨拙地拢着阶前落下的梅花。
她的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完全空洞无物,正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口中含混地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在寂静的梅园里愈显萧瑟。
司徒景煜静静听着,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歌谣,自小金尊玉贵的他不需要这些粗俗的小调。
可这居然是真世子幼时会听的歌谣。
父亲在王府深院里的耳提面命再次冰冷地回响:“儿啊,你可知你不是我真正的孩子,你那每日喊的也不是你真正的母亲?”
“不用如此害怕,这件事原便是我一手策划的,想想你母妃那重兵在握权势,却替人养着野种,哈哈哈我就觉得畅快。”
“只是,我近日得知,你的亲娘包括那个孩子都还活着,怎麽会呢?我明明吩咐的是将他们都溺死,怎麽还能蹦跶呢?”
“好孩子,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要怎麽做吧?你也不想现在所拥有的化为齑粉吧?”
他虽不明白为何父王会说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只能猜莫不是是亲娘红杏出墙故父王才将她丢在姑苏。
但他确听懂了母妃不是自己的母妃。
想到这些话,又看着分明不痴傻已然快要康复的亲娘,他细小的手指在袖中痉挛般抽搐,几乎要捏碎那包着剧毒点心的油纸。
心中虽有纠结有退缩,但他脚步却依旧往前,没有停下,直至终于挪到了妇人面前。
他僵立着,小小的身躯仿佛被冻在了梅梅园的树荫下。
反倒是那一直低头清扫梅花的妇人,却忽地擡起了脸。
那双眼睛,不再是浑浑噩噩,那目光穿透了飘落的花瓣,带着近乎悲悯的平静,直直落在那张写满杀意的小脸上。
她脸上漾开独属于痴傻者的笑,异常清晰地指向他紧攥油纸包的手:“孩子……”
这声呼唤,却带着清醒的认知:“这是…你想带给我吃的吗?我吃了,你们是否能放过小序?”
这绝非痴傻的呓语,这是母亲对儿子递来的毒刃,平静的确认。
她在等,等结束的命运,最终由他亲手画上句点。
那声清晰无比的孩子,却如烧红的铁钉,猝不及防地楔入司徒景煜的耳中。
他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过,小小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袖中紧攥油纸包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起来,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陈盼儿依旧仰着脸,在她孩子浑身颤抖的这那刻,她竟先一步伸出了手,那只曾经布满冻疮与泥土裂痕,如今已在栾序照料下已显出一丝生气的手,径直朝着他紧握毒点心的手探来。
眼见着指尖离那油纸包越来越近,司徒景煜脑中一片空白。
他猛地擡头,妇人异常明亮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苍白扭曲的小脸,这是母亲首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凝视,甚至带着一丝,
祈求他成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