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以一种全新的节奏流淌。
剑尊——这位刚刚在自我毁灭的废墟上,亲手点燃了一缕微光的老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没有精光四射,没有剑气逼人。他眼中先流露出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空洞,仿佛神魂还滞留在那片刚刚于他体内开辟的、不可思议的微小天地之中。过了好几息,瞳孔才慢慢聚焦,映照出石室顶部冰冷粗糙的岩石纹路。
然后,感觉如同潮水般涌回。
第一个感觉,是“静”。
不是外界的寂静,而是体内的“静”。过去八百年,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丹田内那尊元婴吞吐着浩瀚剑元,如同怀抱着一轮灼热的小太阳,力量感充盈着每一寸血肉。此刻,那轮“太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丹田深处那个鸡蛋大小、被氤氲紫气包裹的微小空间。它很安静,自行其是地缓缓旋转,像一颗沉稳跳动的心脏。
第二个感觉,是“弱”。
前所未有的虚弱。身体依旧苍老,皱纹深刻,白枯槁。稍微动一下手指,都感到肌肉深处传来的酸软和无力。现在的他,恐怕连一个炼气三层的普通弟子都打不过,一阵猛烈的山风或许真能将他吹倒。这是从云端跌落,不,是从云端直接坠入凡尘泥泞的真实触感。
但……在这极致的“静”与“弱”之下,却潜藏着第三种,更加微妙、更加惊人的感觉。
“滋……滋滋……”
一丝丝,一缕缕,肉眼不可见,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石室内那被禁制汇聚而来的、浓郁得化不开的天地灵气,正受到他丹田内那微小空间的吸引,如同铁屑遇到了磁石,自地、争先恐后地透过他周身毛孔,渗入他的体内!
这些外界的灵气,一进入他体内,并未像过去修炼剑道时那样,需要经过复杂繁琐的炼化提纯,才能转化为锋锐的剑元。它们几乎是毫无阻碍地,直接被那方微小的灵田空间“吞”了进去!
空间内部,那刚刚成型的、略显虚幻的五行根基立刻亮起微光,如同一个精密的磨盘,将这些驳杂的灵气卷入其中。金、青、赤、黄、白,五色灵光流转之间,灵气被迅分解、提纯、转化!杂质被空间壁垒无声吸收,而最精纯的那部分能量,则化作了丝丝温润的、充满生机的灵液,滴落在那片虚幻的中央土地上,更有一部分,反哺出来,滋养着他这具千疮百孔、衰老不堪的肉身。
这个过程,自然而高效,仿佛呼吸般本能。
修炼加!
这就是太玄所说的,灵田空间自行汲取、转化灵气,反哺己身的效果!
虽然因为空间初生,范围不过区区百丈(这是他内视时直观感受到的范围),汲取灵气的度和总量还非常有限,但这感觉……这种感觉……
就像是,他自身,已经成了一方可以自行产出灵气的、微小的洞天福地!不再完全依赖于外界的灵石、丹药,或者特定的灵脉!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狂喜、以及恍然的情绪,如同火山喷般,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颅,冲垮了他八百年来铸就的、引以为傲的钢铁心防。
“呵……呵呵……”他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笑着笑着,声音却带上了哽咽。两行滚烫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浊泪,从他布满深深皱纹的眼角滑落,迅浸湿了花白的鬓角,滴落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老泪纵横。
八百载苦修,碎婴之痛,道基尽毁之险,苍老虚弱之辱……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意义。
值了!一切都值了!
他挣扎着,用那双依旧颤抖无力的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双腿软得像面条,好几次都差点重新瘫倒。但他咬着牙,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终于,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
站直之后,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是过去那带着凌厉杀伐剑意的呼吸,而是一种平和的、带着新生般喜悦的吐纳。
然后,他面向石室门口的方向——那里,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石门,感受到外面那个青袍身影的存在——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沾满血污和汗渍的破烂道袍,尽管这毫无意义。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他此生最为恭敬、最为诚挚的弟子之礼。
这一拜,不为权势,不为力量,只为……授道解惑之恩,予他新生之德。
“感觉如何?”
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何时,太玄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室内。
剑尊缓缓直起身,转过身,面对太玄。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如同大地回春般的生机。
“前所未有。”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力量,“虽弱,却真。仿佛……挣脱了某种枷锁,看到了天地本来面目的一角。”